食堂那顿食不知味的晚饭，对林沫来说不啻于一场酷刑。她几乎是数着米粒，在无数或明或暗的打量下，以最快速度扒拉完，然后像被鬼撵一样逃回了二楼那间小小的宿舍。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而与此同时，一楼那间“经理办公室”里，气氛却算不上轻松。
徐三坐在办公桌后，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摁灭了好几个烟头。
“老四，我还是觉得不妥。”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姑娘太奇怪了。来历不明，问什么都含糊其辞，那个反应……不像是普通的害怕，倒像是……心里有鬼。”
徐四瘫在对面的沙发上，两条长腿依旧嚣张地架在茶几边缘，手里把玩着那个金属打火机，开开合合，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心里有鬼？”他嗤笑一声，眼皮都懒得抬，“三儿，你见过哪个心里有鬼的，能怂成她那副德行？被人看一眼都恨不得原地蒸发？真要有问题，派这么个货色来，那幕后主使怕是脑子被门夹了。”
“你别跟我嬉皮笑脸！”徐三语气加重，“就算她本身没问题，你把她留在公司，也是个麻烦！她那张脸，那身材，放在这群光棍堆里，就是颗定时炸弹！万一惹出点什么事端，谁负责？”
“我负责。”徐四回答得干脆利落，打火机“啪”地一声合上。
徐三被他这毫不犹豫的三个字噎了一下，随即火气更旺：“你负责？你怎么负责？徐四，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是华北区的负责人，不是开收容所的！公司有公司的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徐四终于舍得把腿从茶几上放下来，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向徐三，里面没了平时的懒散，多了几分锐利，“三儿，你摸着你那被规章制度塞满的良心说，把她扔出去，她能活几天？”
徐三沉默了。
徐四趁热打铁，语气放缓了些，却带着更强的说服力：“是，她是奇怪，社恐得离谱，身世成谜。但宝儿姐不奇怪？张楚岚那小子刚来的时候不奇怪？咱们这行，什么时候靠‘正常’来评判一个人了？”
他顿了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看人，靠的是这个，还有这个。”他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丫头，眼神干净得很，慌是真的慌，怕也是真的怕，但里头没藏奸耍滑。至于她身上的秘密……”
徐四嘴角勾起一抹他惯有的、带着点痞气和笃定的笑：“留在眼皮子底下，才好慢慢挖，不是吗？总比放出去，成了别人手里的棋子强。”
他重新靠回沙发背，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姿态，仿佛刚才的锐利只是错觉。
“再说了，”他语气变得轻松，甚至带着点戏谑，“不就是张脸长得好了点，身材火爆了点嘛。放心，有我在，哪个不开眼的敢炸刺？我把他蛋蛋拧下来当泡踩。”
这粗俗不堪的话，让徐三额角青筋直跳，但他不得不承认，徐四的话，有他的道理。从风险控制和潜在价值来看，把人放在可控范围内，确实比推出去更符合利益。而且……徐四看人的眼光，很多时候确实毒辣得让人不得不服。
徐三重重叹了口气，像是要把胸中的郁结都吐出来。他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眉心。
“行，徐四，你厉害。”他语气带着无奈，也带着一丝妥协，“人就先按你说的，留下。但是！”
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严肃地盯着徐四：“你给我盯紧了！她的身份，必须尽快查清楚！在这期间，她不能接触任何公司核心事务，活动范围仅限于生活区。如果出了任何纰漏……”
“知道知道，唯我是问嘛。”徐四不耐烦地摆摆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啰嗦。”
他走到门口，拉开门，外面走廊的光线透了进来。
“担保我做了，人也归我管。”他回头，冲徐三露出一个气人的笑，“三哥，您就放心吧。”
说完，他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还顺手帮徐三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徐三看着重新关上的门，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这个弟弟，永远是这样，看似不着调，却总能在关键时刻，用一种蛮横又让人无法反驳的方式，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而此刻，二楼宿舍里的林沫，对楼下这场因她而起的争执一无所知。她只是蜷缩在床上，抱着那件带着淡淡烟草味的宽大卫衣，在极度疲惫和一丝微弱的安全感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徐四的担保，像一张无形的网，暂时兜住了她在这个世界摇摇欲坠的存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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