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深夜时分精准地攥住了林沫的胃。
白天在食堂那顿仓皇的晚餐，因为紧张根本没吃下多少。此刻，寂静和黑暗放大了所有生理需求，胃里空得发慌，甚至隐隐作痛。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试图用睡眠抵抗饥饿，却只是徒劳。窗外的月光清冷地洒进来，勾勒出房间家具模糊的轮廓。整个“哪都通”大院陷入沉睡，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出去找吃的？
这个念头让她头皮发麻。深夜，陌生的环境，可能遇到巡逻的人或者起夜的员工……任何一个不确定因素都足以让她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勇气溃散。
可是，真的好饿。
挣扎了将近一个小时，胃部的抗议越来越强烈。林沫终于咬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
她依旧穿着那身过于宽大的工装，这让她感觉安全些。深吸一口气，她拧开门把手，像个小偷一样，踮着脚尖溜出了房间。
走廊里只亮着几盏昏暗的夜灯，空无一人。她凭着白天的模糊记忆，朝着食堂的方向摸去。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耳朵竖起来，捕捉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食堂的门没锁，虚掩着。她轻轻推开，里面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几块方形的光斑。空气中残留着饭菜油盐的味道。
她摸索着墙壁，想找到电灯开关，又怕灯光会引来注意。正犹豫间，角落里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一簇小小的火苗亮起，映出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林沫吓得浑身一僵，差点叫出声来。
火苗靠近了烟头，点燃，然后熄灭。黑暗中，只剩下一个猩红的光点时明时暗，以及那熟悉的、带着点慵懒的嗓音。
“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这儿当耗子？”
是徐四。
他坐在角落的一张餐桌旁，整个人几乎融在阴影里，只有指尖的烟头和偶尔被月光扫到的鞋尖证明着他的存在。
林沫的心脏还在狂跳，手脚冰凉。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更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出现。
“我……我饿了。”她声音发颤，带着被撞破的窘迫。
徐四吸了口烟，没说话，只是抬起夹着烟的手，朝厨房操作间的方向随意指了指。
林沫愣在原地，没懂他的意思。
徐四似乎叹了口气，像是嫌弃她的迟钝。他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没开大灯，而是熟门熟路地走到操作间门口，按亮了里面一盏功率不大的备餐灯。
昏黄的光线溢出来，勉强照亮了他周围一小片区域。
他回头，见林沫还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门口，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过来啊，等着我请你？”
林沫这才如梦初醒，挪动着僵硬的步子，慢慢走了过去。
操作间里比外面更暗，充斥着油烟和清洁剂混合的味道。徐四没看她，径直走到冰柜前，拉开，从里面拿出两个冷馒头，又翻出一根火腿肠。然后他走到灶台前，打开一个小灶的火，架上小锅，倒了点油。
动作算不上熟练，但很利落。
林沫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也不敢离开，只能看着他在昏黄灯光下忙碌的背影。宽肩，窄腰，牛仔裤包裹着修长有力的腿。他微微低着头，后颈的骨骼线条清晰可见。
油热了，发出“滋啦”的轻响。他把切成片的馒头和火腿肠放进锅里，随意地翻炒着。食物的香气很快弥漫开来，勾得林沫肚子里的馋虫更叫嚣得厉害。
她看着他宽大的手掌握着锅铲，看着他指尖偶尔弹掉的烟灰，看着他被灯光勾勒出的、带着点胡茬的下颌线。
整个过程，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晚还饿，没有调侃她像只找食的流浪猫，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这种沉默，不同于白天的审视和逗弄，反而让林沫紧绷的神经，一点点、一点点地松弛了下来。
她忽然觉得，也许，他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可怕。
很快，一小盘金黄油亮的馒头片炒火腿肠放在了操作台边上。徐四把盘子往她的方向推了推，自己则又靠回门框上，继续抽他那根没抽完的烟。
“吃。”只有一个字。
林沫犹豫了一下，饥饿最终战胜了羞涩和不安。她小步挪过去，拿起旁边一双显然是刚洗过的筷子，夹起一小块馒头片，小心翼翼地送进嘴里。
味道……有点咸，油也大了点。但很香，是实实在在的、抚慰肠胃的食物。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徐四就站在不远处，安静地抽烟，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仿佛她不存在。
食堂里很安静，只有她细微的咀嚼声，和他偶尔吐烟的轻微气流声。月光，灯光，烟雾，食物的香气，和一个沉默的男人。
没有令人窒息的关注，没有需要应对的对话，只有最原始的充饥需求，被以一种近乎粗暴却又意外体贴的方式满足。
这是林沫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在另一个人面前，没有感到恐慌和想要逃离。
她安静地吃着，他安静地抽着烟。
一种奇异的、互不打扰的宁静，在这深夜的食堂里，悄然弥漫。
直到林沫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筷子。
徐四掐灭了烟头，直起身。
“吃完把盘子放水池。”他丢下这句话，双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食堂，身影重新融入走廊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沫看着空了的盘子，又看了看他消失的方向，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那盘有点咸的炒馒头片，和那支沉默的烟，轻轻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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