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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绿意汹涌。
山巅小院浸在融融春光里。古树新叶翠得仿佛要流淌下来,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金色光斑。远处云海翻涌,几只山雀在枝头清脆地鸣叫。
钟离令仪跪坐在廊下,一身素白单衣,墨发用青竹簪松松挽着。她正在沏茶,素手执壶,水流如练,稳稳注入白玉杯中。茶香袅袅,与院外草木的清新气息交融在一起。
师父坐在她对面,须发如雪,与这满院生机形成奇异的对照。
他刚刚说完了那个故事。
关于"长生引",关于崔氏血脉,关于她的母亲崔岁宁——如何被她的父亲和亲弟锁在暗无天日的密室,年复一年作为药引取血,直至生命枯竭。
"铛——"
令仪手中的茶壶盖轻轻磕在壶身上,发出一声脆响。
她的手停在半空,修长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那颤抖很快传遍全身,像一片在风中战栗的叶子。她抬起头,看向师父,那双总是沉静如秋水的眸子,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彩,变得空洞,死寂。
眼泪无声地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不是啜泣,而是决堤般的静默。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
满院春光忽然变得刺眼,鸟鸣也变得尖锐。
师父沉默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如古井。
她忽然动了。
手臂猛地一挥,整套茶具应声碎裂!瓷片四溅,滚烫的茶汤泼洒在青石板上,蒸腾起一片白雾。剧烈的动作使得发间的青竹簪倏然滑落,无声地掉在蒲团边。墨绸般的长发瞬间披散下来,缭乱地覆在苍白的脸侧。
她的目光锁定在丈许外、那把放在石凳上用来修剪花枝的短匕。
就在她挥臂打碎茶具、吸引所有注意力的瞬间,她垂在身侧的左手在背后极轻地一动,食指与中指无声地并拢,朝着短匕的方向微微一勾。一道微不可察的灵流如丝般掠过空气,那短匕便悄无声息地离座,精准地滑入她悄然摊开的右掌之中。
没有任何犹豫,她握住滑入掌心的匕首,转身,直直刺入师父的心口!
干脆,利落,精准。
温热的血喷溅而出,在她素白的衣襟上晕开大朵大朵的血色蔷薇,几点鲜红溅上她苍白的脸颊,在散落的黑发间格外刺目。
师父的身体一震,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最后闪过的,竟是解脱,以及一丝更深沉的、了然的悲哀。
令仪松开手,踉跄着跪倒在地。
那枚云纹令牌从师父怀中滑落,掉在血泊里。她伸出颤抖的手,紧紧攥住那枚沾血的令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的手猛地探向腰间,紧紧攥住了那个绣着兰草的旧香囊——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物件。指尖深深陷入柔软的布料,仿佛要从这冰冷的遗物中汲取最后一丝力量,又仿佛要将它永远烙进自己的骨血里。
她挣扎着站起身,白衣已染满血污,墨发凌乱地披散着。最后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师父,她转身,踉踉跄跄地踏过满地狼藉的瓷片,目光掠过地上那根完好无损的青竹簪,却并未拾取,径直走出小院,走入那片灼灼春光。
白衣猎猎,黑发狂舞,脸上血泪斑驳,唯有左手仍死死攥着那只香囊,指节发白。
"从此……我即地狱。"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满山春色瞬间失色。
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与这满院生机割裂成两个世界。
小院重归寂静,唯有鸟鸣依旧,绿意汹涌。
她踏着满地落花走出山林,远处京城的轮廓在夕阳下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钟离令仪在溪边停下,仔细洗净脸上血迹,以指代梳,将墨发重新绾起,未用任何簪饰。她将那只沾了血渍的香囊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 当她再次抬眼时,眸中只剩一片沉静的杀意。
指尖轻抚过袖中那枚染血的云纹令牌,她低声自语:“这场戏,该换个唱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