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风带着槐花香漫进老城区时,许砚正在给阳台的绿萝修剪枝叶。剪刀落下的瞬间,一截翠绿的藤蔓轻轻坠在掌心,带着湿润的凉意,像极了沈酌从前指尖的温度。
她低头把藤蔓放进竹篮里,目光无意间扫过玻璃柜——两盏琉璃灯还亮着,暖黄的光穿过新抽的绿萝嫩叶,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沈酌藏在岁月里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身上。这几年,她始终保持着习惯,每晚睡前拧亮琉璃灯,清晨醒来第一时间检查电池,仿佛只要灯光不灭,沈酌的陪伴就不会消散。
修剪完枝叶,她拿起喷壶给绿植补水。水珠落在叶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恍惚间,她想起沈酌第一次教她修剪绿萝的模样。他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手把手握着剪刀,声音低沉温柔:“剪这里,留三分长势,它才能爬得更高。”那时阳光正好,他衬衫上的雪松味混着槐花香,是她记忆里最安心的味道。
正出神时,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许砚愣了愣,老城区的邻居大多熟悉,平日往来无需敲门,只是远远喊一声便好。她擦干手上的水珠,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是个陌生的姑娘,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浅蓝色连衣裙,手里捧着一个陈旧的木盒,神色带着几分忐忑。
打开门,姑娘先弯了弯腰,声音细软:“请问是许砚女士吗?我叫林晚,是沈酌哥的远房妹妹。”
“沈酌的妹妹?”许砚的心猛地一沉,指尖下意识攥紧了门框。沈酌的信里从未提过有这样一个妹妹,她印象里,他似乎只有一个早逝的姐姐。
林晚像是看出了她的疑虑,连忙打开手里的木盒,从里面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少年少女,十四五岁的模样,男孩清瘦挺拔,眉眼间依稀是沈酌的轮廓,女孩站在他身边,扎着马尾,笑容腼腆。“这是我和沈酌哥小时候的合照,”林晚指着照片,眼眶微微泛红,“我爸妈工作忙,我小时候常住在沈酌哥家,他一直很照顾我。后来我随爸妈去了外地,就很少联系了,直到上个月整理外婆遗物,才发现他留给我的信和这个地址。”
许砚接过照片,指尖触到泛黄的相纸,冰凉的触感让她喉咙发紧。照片上的沈酌笑得干净,眼神清澈,还没有后来的疲惫与隐忍。她忽然想起,沈酌曾说过,他小时候经常带着邻居家的妹妹去摘槐花,原来那个妹妹,就是林晚。
“他……他没跟我提起过你。”许砚的声音有些沙哑,不知是因为意外,还是因为又触碰到了沈酌未曾言说的过往。
“沈酌哥向来不爱说这些,”林晚低下头,手指轻轻摩挲着木盒边缘,“外婆说,沈酌哥查出心脏病后,就很少主动联系亲友了,他怕自己的状况让大家担心,也怕……给不了任何人未来。”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中了许砚的心脏。她想起沈酌求婚时眼底的红血丝,想起他洗青提时藏在指尖的颤抖,想起他信里“原谅我没能遵守约定”的愧疚——原来他早已把所有的挣扎与不安,都藏在了温柔的表象之下。
“他留给你的信里,说过什么吗?”许砚侧身让林晚进屋,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她想知道,关于沈酌的过去,关于他未曾说出口的心事,还有多少是她不知道的。
林晚坐在沙发上,打开木盒,取出一封折叠整齐的信纸。信纸是普通的稿纸,字迹却比写给许砚的信工整许多,只是笔锋依旧带着淡淡的颤抖。“沈酌哥在信里说,他遇到了一个很爱的人,想和她过一辈子,可他的身体不允许。他说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让我有空来看看你,替他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林晚顿了顿,声音带上了哭腔:“他还说,你是个很坚强的姑娘,只是有时候太心软,让我告诉你,别总想着他,要好好为自己活。他还留了一样东西给你。”
说着,林晚从木盒底部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锦盒是深红色的,上面绣着细碎的缠枝莲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许砚接过锦盒,指尖轻轻打开——里面装着一枚小巧的银质书签,书签的形状是一片槐树叶,边缘刻着细小的字迹,是她和沈酌名字的首字母缩写。
“沈酌哥说,这个书签是他高中时亲手做的,本来想送给喜欢的人,后来一直没送出去。他说你喜欢看书,这个应该能用得上。”林晚看着许砚的神情,轻声补充,“外婆说,沈酌哥高中时就喜欢你了,只是那时候你成绩好,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后来又查出了心脏病,就更不敢靠近了。直到去年重逢,他才鼓起勇气向你求婚。”
许砚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视线模糊了书签上的字迹。她想起高中时的某个午后,她在图书馆看书,身后传来轻轻的咳嗽声,回头时,看到一个清瘦的男生正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本书,脸颊泛红。那时候她只觉得这个男生有些眼熟,却没多想,原来那个人,就是沈酌。
原来他们的缘分,早已在多年前就埋下了伏笔。原来沈酌的爱,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跨越了漫长岁月的深情与等待。
“他还说,阳台的琉璃灯,是他特意找老匠人定做的。旧灯的裂痕,是他故意留下的,他说人生总有遗憾,就像这盏灯一样,有裂痕才更真实。新灯是给你的,希望你往后的日子,能少一些遗憾,多一些圆满。”林晚的声音轻轻响起,像是在诉说一个遥远而温柔的故事。
许砚抬手抚摸着锦盒里的书签,银质的冰凉透过指尖传到心底,却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她想起沈酌信里“我的爱会像灯光一样,温暖你往后的每一个日子”的承诺,想起他藏在琉璃灯里的心意——原来他早已把所有的深情,都融进了这些细微的物件里。
林晚在老城区待了三天。这三天里,许砚带着她走遍了巷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告诉她沈酌喜欢哪家的糖炒栗子,哪家的青提最新鲜,告诉她他们在槐树下重逢的场景,告诉她他们一起给绿萝浇水的时光。林晚认真地听着,时不时落下眼泪,仿佛也跟着走进了他们的故事里。
临走那天,林晚紧紧抱住许砚:“许砚姐,沈酌哥没有看错人,你一定要好好的。以后我会常来看你,替他陪着你。”
许砚点点头,眼眶泛红:“谢谢你,林晚。也替我谢谢沈酌,谢谢他给了我这么多美好的回忆。”
送走林晚,许砚回到家,把锦盒里的书签放进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她喜欢的书,每一本的扉页上,都或多或少沾着她的字迹。她拿起一本《小王子》,这是沈酌最喜欢的书,他曾说,里面的小王子为了玫瑰付出了所有,就像他为了她一样。
她把槐树叶书签夹在书里,指尖划过书页上沈酌留下的批注,字迹温柔,带着淡淡的缱绻。忽然,她在书页的空白处看到一行小字:“砚砚,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哪怕只有短暂的相伴,我也无怨无悔。”
眼泪再次掉落在书页上,晕开了字迹,却晕不散沈酌藏在字里行间的深情。许砚坐在书架前,抱着书,哭了很久。她哭沈酌的深情与隐忍,哭他们的遗憾与错过,也哭自己何其有幸,能被这样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着。
日子依旧平静地过着,只是许砚的心里,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温暖。她还是会每天给绿萝浇水,还是会煮沈酌爱吃的青提,还是会在晚上拧亮琉璃灯,只是现在,她的笑容里,少了几分落寞,多了几分释然。
夏天的时候,巷口的槐树长得枝繁叶茂,浓密的枝叶遮住了炎炎烈日,投下大片的树荫。许砚在阳台支起一张小桌,放上一本书,一杯清茶,还有一盘剥好的青提。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书页上,落在她的脸上,温暖而不灼热。
她拿起书,翻到夹着槐树叶书签的那一页,慢慢读着。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槐花香,带着琉璃灯暖黄的光,仿佛沈酌就坐在她身边,静静地陪着她看书,偶尔伸手擦掉她嘴角的青提汁,笑着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有一次,邻居家的小女孩跑过来,指着阳台的琉璃灯问:“许砚姐姐,那是什么呀?好漂亮。”
许砚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那是琉璃灯,是一个很爱我的人送给我的。”
“那他现在在哪里呀?”小女孩歪着头问。
“他在很远的地方,”许砚抬头看着琉璃灯,眼神温柔,“但他一直陪着我,就像这盏灯的光一样,永远不会离开。”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手想去摸玻璃柜,却被许砚轻轻拦住。“要轻轻的,”许砚说,“这盏灯里,藏着很珍贵的回忆。”
小女孩乖巧地点点头,小声说:“我知道了,就像妈妈藏在首饰盒里的项链一样,是很重要的东西。”
许砚笑了,是啊,这两盏琉璃灯,还有沈酌留下的所有东西,都是她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藏。
秋天来临的时候,槐树的叶子渐渐变黄,一片片飘落下来,铺满了巷口的小路。许砚像往年一样,每天清晨都会扫落叶,只是今年,她不再只是一个人。林晚偶尔会过来,帮她一起扫落叶,陪她说话,给她讲沈酌小时候的趣事。
“沈酌哥小时候可调皮了,”林晚一边扫落叶,一边笑着说,“他总带着我去摘槐花,有一次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摔破了膝盖,还笑着说没事,怕我告诉阿姨。”
许砚听着,嘴角忍不住上扬。她想象着沈酌小时候的模样,清瘦的小男孩,带着倔强与勇敢,心里忽然觉得暖暖的。原来那个温柔隐忍的沈酌,也曾有过这样调皮的时光。
扫完落叶,她们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喝着热茶。琉璃灯的光映在她们脸上,温柔而温暖。“许砚姐,”林晚看着琉璃灯,轻声说,“沈酌哥要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开心的。”
许砚点点头,目光落在琉璃灯上:“我知道。他一直希望我能好好的,我不能让他失望。”
冬天的时候,老城区又下起了雪。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覆盖了槐树的枝干,覆盖了巷口的小路,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许砚穿上厚厚的外套,戴上围巾,走出家门。这一次,她没有一个人散步,而是带着林晚,沿着巷口的小路慢慢走。
“沈酌哥说,他最喜欢雪天了,”林晚踩着积雪,声音清脆,“他说雪天很安静,能让人静下心来想事情。”
“是啊,他以前总说,等下雪了,要带我去看雪,去堆雪人。”许砚看着漫天飞雪,轻声说,“只是我们还没来得及,他就走了。”
“但他的心意,你都知道,不是吗?”林晚停下脚步,看着许砚,“他把所有的爱都留给了你,这就够了。”
许砚点点头,眼眶泛红,却没有掉眼泪。她知道林晚说的对,沈酌的爱,早已跨越了生死,穿越了时光,融入了她的生命里。她不再为错过的时光遗憾,不再为失去的人悲伤,因为她知道,沈酌一直都在,在琉璃灯的光里,在槐花香里,在她的心里。
回到家,许砚拧亮琉璃灯,看着那两盏灯在雪光中散发着暖黄的光。她拿起沈酌的旧外套,抱在怀里,脖子上戴着琉璃灯吊坠,书签就夹在常看的书里——所有与沈酌相关的物件,都被她好好珍藏着,就像珍藏着他们之间的爱情。
夜深了,许砚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雪声,渐渐进入了梦乡。梦里,她又回到了高中时的图书馆,身后传来轻轻的咳嗽声,她回头,看到沈酌正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本书,脸颊泛红。这一次,她没有转身离开,而是笑着对他说:“同学,这里有空位,要不要一起坐?”
沈酌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槐花香从窗外飘进来,带着淡淡的甜意,就像他们跨越了漫长岁月的爱情,温柔而坚定。
日子就这样一年年过去,许砚的头发渐渐染上了霜白,可她依旧保持着从前的习惯,每天给绿萝浇水,每晚拧亮琉璃灯,偶尔会翻看沈酌留下的书,抚摸着书签上的字迹,想起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林晚也结婚生子了,每年都会带着孩子来看她,给她讲生活里的趣事,让她感受着人间的烟火气。孩子们会围着琉璃灯好奇地打量,听许砚讲她和沈酌的故事,讲那两盏琉璃灯的来历。
“奶奶,沈酌爷爷是不是很爱你呀?”最小的孩子仰着小脸问。
许砚笑着点点头,抚摸着孩子的头:“是啊,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
“那他现在在哪里呀?”孩子又问。
许砚抬头看着琉璃灯,眼神温柔得像是在看自己的爱人:“他就在这里,在这盏灯里,在我们身边,一直陪着我们。”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围着琉璃灯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脸上洋溢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许砚看着孩子们的模样,又看了看琉璃灯,嘴角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她知道,沈酌的爱不仅温暖了她的一生,也会通过她,传递给更多的人。这两盏琉璃灯,不仅承载着他们之间的爱情,更承载着沈酌未曾说出口的心愿——好好生活,好好爱这个世界。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老城区的槐树枯了又荣,琉璃灯的光灭了又亮。许砚渐渐老了,可她眼里的温柔与坚定,却从未改变。她用一生的时光,守护着与沈酌的约定,守护着那两盏琉璃灯,也守护着那份跨越了生死的爱情。
临终前,许砚躺在病床上,手里紧紧攥着槐树叶书签,脖子上戴着琉璃灯吊坠。林晚陪在她身边,眼眶泛红。“许砚姐,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那两盏琉璃灯,会替你和沈酌哥,看着这个世界越来越好。”
许砚虚弱地点点头,嘴角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她仿佛看到了沈酌,他就站在不远处,穿着她熟悉的衬衫,手里提着糖炒栗子,笑着对她说:“砚砚,我来接你了。”
她缓缓闭上眼睛,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窗外,槐花香正浓,琉璃灯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温柔地笼罩着她,就像沈酌的怀抱,温暖而安心。
许砚走后,林晚按照她的遗愿,把她的骨灰和沈酌的放在了一起,埋在了老城区的槐树下。墓碑上没有刻太多的字,只刻着他们的名字,还有一行小字:“灯承爱意,岁岁如常。”
林晚遵守着承诺,每天都会去老城区的房子里,给绿萝浇水,给琉璃灯换电池。她会带着孩子们,坐在阳台的藤椅上,讲许砚和沈酌的故事,讲那两盏琉璃灯的来历,讲那份跨越了漫长岁月的深情。
巷子里的人来来往往,老城区的房子也渐渐旧了,可那两盏琉璃灯,却一直亮着,暖黄的光透过玻璃柜,照在巷口的小路上,照在槐树上,照在每一个路过的人心里。
有人说,老城区有一盏不会熄灭的琉璃灯,灯里藏着一段深情的故事。有人说,在槐花开的季节,只要站在巷口,就能闻到爱情的味道,看到灯光里温柔的身影。
而那两盏琉璃灯,就像两个沉默的守护者,守着老城区的岁月,守着一段跨越生死的爱情,也守着那句“岁岁如常”的约定。它们的光,不仅照亮了许砚的一生,也照亮了往后无数个岁月,温暖着每一个相信爱情的人。
槐花香依旧每年如期而至,琉璃灯的光依旧温暖如初。就像许砚和沈酌的爱情,永远不会褪色,永远不会熄灭,在时光的长河里,静静流淌,岁岁年年,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