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又一次漫进老城区时,许砚是被阳台的鸟鸣吵醒的。
她睁开眼,第一反应是摸向身侧——那里空空荡荡,只剩床单褶皱里残留的、早已消散的微凉。指尖划过布料,恍惚间还能触到沈酌清瘦的肩背,感受到他平稳却带着隐患的心跳。可下一秒,医院抢救室刺眼的红灯、医生那句“抢救无效”、信纸上潦草却滚烫的字迹,就像潮水般涌进脑海,瞬间将她拉回冰冷的现实。
她坐起身,身上还裹着那件浅灰色外套。沈酌的气息似乎还残留在布料纤维里,淡淡的雪松味混着阳光晒过的暖意,熟悉得让人心头发紧。窗外的天刚亮,青灰色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影,像极了他从前站在阳台时,被阳光拉长的身影。
许砚慢慢挪到床边,脚踩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窜。她没开灯,借着微弱的晨光走到客厅,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阳台的玻璃柜上——两盏琉璃灯还亮着,暖黄的光淌过旧灯的金漆裂痕,在新灯光滑的釉面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是沈酌藏在眼底没说出口的温柔。
她走过去,指尖轻轻搭在玻璃柜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柜角放着沈酌的信,信纸被她昨晚小心翼翼叠好,边角却还是沾着泪痕,晕开的墨迹像一朵残缺的花。她想起信里的话,“阳台的绿植要记得浇水”“琉璃灯的电池我换了新的,能亮很久很久”,喉咙瞬间哽住,鼻尖泛酸。
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杯壁的凉意让她指尖微颤。水槽里还留着昨天没洗完的青提蒂,淡绿色的碎渣粘在瓷壁上,像是凝固的时光。她忽然想起沈酌蹲在这里洗青提的模样,指尖沾着水珠,回头对她笑,眼底的红血丝还没褪去,却带着藏不住的欢喜。那时候她只觉得心疼,却没料到,这样的画面竟成了再也无法复刻的过往。
喝完水,她拿起墙角的喷壶,走到阳台给绿植浇水。绿萝的藤蔓垂到地板上,叶片上还挂着晨露,翠绿得发亮。沈酌以前总说,这盆绿萝像她,看着柔弱,却有韧劲。他还说,等他们老了,要一起给它修剪枝叶,看着它爬满整个阳台。可现在,只剩她一个人,对着这盆长势旺盛的绿萝,兑现着两个人的约定。
浇水的动作很慢,许砚的目光时不时会飘向巷口的方向。晨雾渐渐散去,槐树上的鸟鸣变得清晰,巷子里开始有零星的脚步声,是早起买菜的老人,或是赶去上班的年轻人。一切都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可她的世界里,却少了那个会在巷口喊她名字、手里提着糖炒栗子的人。
浇完水,天已经大亮。她走到门口,弯腰捡起昨晚散落一地的糖炒栗子。栗子被夜露打湿,外壳失去了原本的油亮,变得暗沉粗糙,就像她此刻的心情。她把栗子捡进纸袋里,指尖触到冰凉的外壳,忽然想起沈酌信里的话,“糖炒栗子我买了你爱吃的那家,可惜没能亲手剥给你”。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栗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拿着纸袋走到厨房,把栗子倒进锅里,加了点清水和白糖,小火慢慢煮。锅里的水渐渐升温,冒出细密的气泡,栗子的香甜味慢慢弥漫开来,充斥着整个厨房。这是沈酌教她的做法,他说这样煮出来的栗子软糯香甜,剥起来也容易。以前每次煮栗子,他都会守在锅边,剥好第一个就塞进她嘴里,看着她眯起眼睛笑,自己也跟着笑。
现在,锅里的栗子还在咕嘟咕嘟地煮着,香气依旧浓郁,可身边却没了那个抢着剥栗子的人。许砚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看着锅里翻滚的气泡,眼泪一滴滴往下掉,砸在地板上,无声无息。她想起他们重逢的那个下午,他单膝跪地,手里举着戒指,声音带着哽咽,“砚砚,我想陪你岁岁年年”。她当时哭着点头,以为幸福终于来了,却没发现,命运早已在暗处埋下了伏笔。
栗子煮好后,她关火,等锅里的水慢慢冷却。剥了一颗放进嘴里,软糯香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和从前一模一样,可心里却空落落的,像少了一块。她剥了一颗又一颗,放在盘子里,堆得像座小山,却再也没人会笑着抢过她手里的盘子,说“给我留两颗”。
收拾好厨房,她回到客厅,拿起沈酌的旧外套,抱在怀里。外套的布料已经有些磨损,袖口还沾着一点洗不掉的污渍,是上次他帮她修水管时蹭到的。她把脸埋进外套里,淡淡的雪松味萦绕在鼻尖,仿佛沈酌还在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说“砚砚,别难过”。
不知坐了多久,手机忽然响了,是陌生号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请问是许砚女士吗?”电话那头是快递员的声音,“这里有沈酌先生生前寄给你的快递,麻烦你签收一下。”
许砚的心猛地一跳,握着手机的指尖瞬间收紧。“生前寄给我的?”她的声音发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快递员说,“快递单上的寄件日期是三天前,也就是沈先生出事的前一天。地址是老城区的巷口,你现在在家吗?我刚好在附近,可以给你送过来。”
“在,我在家,麻烦你尽快送过来。”挂了电话,许砚的心跳得飞快,胸口又酸又胀。她不知道沈酌会寄给她什么,是没来得及说的话,还是他早就准备好的礼物?
等待快递的时间里,她坐立难安,一遍遍走到门口张望。巷口的槐树叶子被风吹得轻轻晃动,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想起他们第一次在槐树下相遇的场景,那是个春天,槐花盛开,白得像雪,他不小心撞到了她,手里的书掉在地上,他慌乱地道歉,脸颊泛红,像个害羞的少年。
那时候的他们,都还不知道未来会有这么多坎坷。他那时候就有心脏隐患,却一直瞒着她,只说是小毛病,不碍事。她后来才知道,他每次加班到深夜,胸口疼得厉害,都只是默默吃片药,从来不让她知道。他总是这样,把所有的苦难都自己扛着,只把最好的一面留给她。
没过多久,快递员的身影出现在巷口。许砚快步走过去,签完字,接过那个小小的快递盒。盒子很轻,外面包着一层牛皮纸,上面的字迹是沈酌的,苍劲有力,和信纸上的潦草截然不同,显然是早就写好的。
她抱着快递盒回到家,坐在沙发上,手指在盒子上摩挲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拆开。里面是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一枚小巧的银质吊坠,吊坠的形状是一盏微型的琉璃灯,上面刻着两个细小的字——“岁岁”。
吊坠下面压着一张便签,还是沈酌的字迹:“砚砚,这是我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本来想在我们结婚纪念日那天送给你。琉璃灯的吊坠,代表着我会像这盏灯一样,一直陪着你,哪怕不在你身边,我的爱也会像灯光一样,温暖你往后的每一个日子。原谅我没能遵守约定,没能陪你走到最后。但请你相信,我对你的爱,从来都没有变过。往后的岁岁年年,愿你平安喜乐,万事顺意。爱你的沈酌。”
便签上的字迹工整,却能看出写的时候笔锋有些颤抖,像是带着不舍和牵挂。许砚把吊坠紧紧攥在手里,银质的冰凉透过指尖传到心底,却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她想起沈酌单膝跪地求婚时的模样,想起他洗青提时的温柔,想起他拥抱她时的力道,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她把吊坠戴在脖子上,小巧的琉璃灯贴在胸口,像是沈酌的心跳,隔着布料传来微弱的暖意。她走到阳台的玻璃柜前,看着那两盏亮着的琉璃灯,轻声说:“沈酌,我收到你的礼物了。你放心,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守着我们的房子,守着我们的绿植,守着这两盏灯,就像守着你一样。”
阳光渐渐升高,透过玻璃柜照在吊坠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许砚抬手抚摸着吊坠,嘴角慢慢扬起一抹浅浅的笑。虽然沈酌不在了,但他的爱还在,像这盏琉璃灯的光,永远不会熄灭。
日子一天天过去,许砚的生活渐渐恢复了平静,却又和从前截然不同。她还是会每天给绿植浇水,还是会煮沈酌爱吃的青提,还是会在晚上拧亮阳台的琉璃灯,只是身边少了一个陪伴的人。
她换了一份轻松的工作,不用再加班到深夜,每天下班回家,都会沿着巷口的槐树慢慢走,像是在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有时候遇到熟悉的邻居,他们会关切地问她近况,她都会笑着回答“挺好的”,只是眼底的落寞藏不住。
有一次,她在巷口的水果店看到了新鲜的青提,和沈酌那天买的一模一样。她买了一串,回家洗干净,放在盘子里,坐在阳台的藤椅上,一颗一颗慢慢吃。阳光照在她身上,暖意融融,琉璃灯的光在她身边流淌,恍惚间,她觉得沈酌还在身边,就坐在她旁边,笑着看她吃青提,时不时伸手擦掉她嘴角的汁水。
吃到一半,她忽然想起沈酌信里的话,“如果遇到合适的人,就好好在一起,别像等我这样,浪费太多时光”。她轻轻摇了摇头,心里清楚,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会像沈酌一样,把她放在心尖上,会为了她硬撑着病痛的折磨,会用生命去爱她。
深秋的时候,槐树的叶子变黄了,一片片飘落下来,铺满了巷口的小路。许砚每天都会把落在门口的落叶扫干净,就像沈酌以前做的那样。有一天,她扫完落叶,抬头看到巷口走来一对年轻的情侣,男生手里提着糖炒栗子,女生挽着他的胳膊,笑得一脸甜蜜。那一刻,她想起了自己和沈酌,眼眶瞬间红了。
回到家,她拧亮琉璃灯,看着那两盏灯,忽然觉得,沈酌并没有离开。他变成了琉璃灯的光,变成了槐树上的鸟鸣,变成了风里的花香,变成了她身边的一切,一直陪着她,从未走远。
冬天来了,老城区下起了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覆盖了槐树的枝干,覆盖了巷口的小路,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许砚站在阳台,看着窗外的雪景,脖子上的琉璃灯吊坠冰凉,却让她心里暖暖的。
她想起沈酌说过,他喜欢雪,喜欢在雪地里散步,喜欢看雪花落在琉璃灯上的样子。她穿上厚厚的外套,戴上围巾,走出家门,沿着巷口的小路慢慢走。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冰凉刺骨,可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走到槐树下,她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光秃秃的枝干,雪花落在上面,像是开出了白色的花。她伸出手,雪花落在她的掌心,很快就融化了,变成了一滴冰凉的水。她想起沈酌的手,总是带着微凉的温度,却能给她无尽的温暖。
“沈酌,”她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你看,下雪了,很美。”
仿佛是回应她的话,一阵风吹过,槐树的枝干轻轻晃动,落下几片积雪,砸在她的肩膀上。她笑了笑,继续往前走,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爱与等待的故事。
回到家,她把外套和围巾挂在门口,走到阳台,看着琉璃灯。雪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和琉璃灯的光交织在一起,温柔得不像话。她拿起沈酌的信,又看了一遍,信纸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可上面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印在她的心里。
夜深了,她躺在床上,身上裹着沈酌的旧外套,脖子上戴着琉璃灯吊坠。窗外的雪还在下,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银白。她闭上眼睛,仿佛看到沈酌就站在床边,温柔地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砚砚,晚安。”
她嘴角带着微笑,进入了梦乡。梦里,她和沈酌坐在槐树下,阳光正好,琉璃灯亮着,他们一起剥着糖炒栗子,说着悄悄话,岁岁年年,永不分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过去,许砚守着老城区的房子,守着阳台的两盏琉璃灯,守着对沈酌的思念,平静地生活着。她没有遇到所谓的“合适的人”,也没有再爱上别人,只是把沈酌的爱藏在心底,把他的约定记在心里,认真地过好每一天。
每年沈酌的忌日,她都会煮一碗他爱吃的面条,买一串新鲜的青提,放在阳台的玻璃柜前,和他说说话。她会告诉他,家里的绿植长得很好,琉璃灯还亮着,她自己也很好,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有一年春天,槐花开了,白得像雪,香气弥漫在整个巷口。许砚站在槐树下,看着满树的槐花,忽然觉得,沈酌就像这槐花一样,虽然花期短暂,却在最美的时光里,留下了最难忘的芬芳。他的爱,就像这琉璃灯的光,虽然微弱,却永远温暖,照亮了她往后的每一个岁岁年年。
她抬手抚摸着脖子上的琉璃灯吊坠,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耀眼的光。她知道,沈酌一直在看着她,一直在陪着她。而她,也会带着他的爱,带着他们的约定,一直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阳台的琉璃灯还亮着,暖黄的光淌过岁月的痕迹,在时光里留下温柔的印记。就像沈酌的爱,跨越了生死,穿越了时光,永远不会熄灭,永远温暖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