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三人坐在了一家离大皇宫不远、挤在众多金店之间的露天小摊上。空气里的香火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冬阴功汤酸辣浓烈的香气,以及唐仁身上那股廉价古龙水和汗液混合的味道。
“所以,你就这么……跟她说了?”唐仁灌了一大口冰镇Chang啤酒,压低了声音,用他那口塑料普通话对着秦风挤眉弄眼,眼神却不住地往安静坐在一旁的苏沫身上瞟。
秦风没说话,只是用吸管戳着杯子里的冰块。他没法解释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鬼使神差——或许是这个叫苏沫的女人太过镇定,或许是那句“颂帕工坊”像一把钥匙,直接撬动了他紧绷的神经。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在找到躲藏在巷子深处垃圾箱后面、吓得瑟瑟发抖的唐仁后,简略地提了一句“有人可能知道些什么”。
然后,苏沫就跟来了。自然而然地,仿佛她本就该是其中的一员。
“哎呀,大外甥,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系什么情况啦?”唐仁痛心疾首,又凑近了些,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秦风脸上,“警察!警察在抓我啊!说我杀了人!你随随便便就带个这么……这么扎眼的女人过来,万一她系警方的卧底怎么办啦?”
他说着,又忍不住瞥了苏沫一眼。这一次,目光在她纤细的腰肢和起伏的曲线上停留了片刻,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这女人,漂亮得有点过分了,像从电影里走出来的,完全不像会在这种路边摊出现的人。
苏沫仿佛没听到唐仁的质疑,她正用纸巾细细擦拭着竹筷上的毛刺,动作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优雅。她的沉默反而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她、她不是警察。”秦风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他回忆着苏沫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警察……不会那样。”
“那系哪样嘛!”唐仁几乎要跳起来。
就在这时,苏沫放下了筷子,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唐仁脸上:“唐先生,如果你没杀人,那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就是弄清楚谁杀了人,为什么嫁祸给你吗?在这里怀疑我,似乎对解决问题没什么帮助。”
她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一下子把唐仁满肚子的抱怨和猜疑都给堵了回去。
唐仁噎了一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猛地一拍桌子,像是要给自己壮胆:“好!就算你不系警察!那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颂帕工坊’的?”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秦风也立刻抬起头,紧紧盯着苏沫。这也是他最大的疑惑。
苏沫端起面前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透明的玻璃杯壁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唇印。她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早已准备好了答案。
“我来曼谷旅游,对当地的古董和宗教艺术品有些兴趣。”她放下水杯,目光扫过唐仁和秦风,“颂帕工坊,在相关的小圈子里不算完全没名气。它承接一些……不太方便摆在明面上的定制活儿。而最近,它好像突然沉寂了。”
她顿了顿,视线转向唐仁,带着一丝探究:“更巧的是,我昨天路过警局附近,正好听到几个警察在闲聊,提到你的名字,和颂帕工坊联系在了一起。所以刚才看到你被追,又听秦风是你外甥,就顺口一提。”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带着点运气成分。但秦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太巧了,巧得像精心编排的剧本。
可苏沫的表情太坦然,眼神没有丝毫闪烁。
唐仁可没想那么多,他一听“警察提到我的名字和颂帕工坊”,脸色顿时又白了三分,那点怀疑瞬间被恐慌取代。
“完了完了!警察真的查到那里了!”他双手抱头,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我就知道!都系那个颂帕害死我啦!”
“舅舅!”秦风低喝一声,打断了他的哀嚎,“到、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唐仁像是被抽走了力气,瘫在塑料椅子上,哭丧着脸开始叙述他那份漏洞百出的“大案”。
按照他的说法,他是个本本分分的导游(秦风对此不予置评),接了个私活儿,帮一个叫颂帕的变态同性恋工匠看管一批黄金。结果颂帕莫名其妙死在了自己的工坊里,黄金不翼而飞,警察就认定是他见财起意,杀人夺金。
“我怎么可能杀人嘛!我连鸡都不敢杀!”唐仁挥舞着手臂,激动地强调,“那些黄金,肯定系被真正的小偷拿走了!就系那个颂帕的同伙!或者仇家!”
秦风听着这漏洞百出、逻辑混乱的叙述,眉头越皱越紧。他习惯性地在脑中构建信息网络,但唐仁提供的信息就像一堆乱码,难以拼凑。
他下意识地看向苏沫。
苏沫听得似乎很认真,但秦风注意到,当唐仁提到“颂帕是同性恋”以及“黄金失踪”时,她的眼神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像是听到了某个预料之中的关键词。
等唐仁说完,捶胸顿足地再次强调自己的无辜时,苏沫才轻轻开口,问题直指核心:
“唐先生,你说颂帕是同性恋,有证据吗?还有,警方既然认定是你,他们手里,最关键的证据是什么?”
唐仁愣了一下,支支吾吾起来:“证、证据……大家都这么说啊!至于警察……他们、他们好像说有什么……监控?”
“监控?”秦风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对啊!就系工坊外面的监控!好像拍到我进去了就没出来!”唐仁哭丧着脸,“可我真的就进去放了点东西,很快就从后门走了啊!谁知道那个颂帕什么时候死的!”
监控拍到进入,未见离开。密闭的工坊,失踪的黄金,死亡的工匠。
秦风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这听起来,像极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密室杀人案?
他感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微微发热起来。一种面对复杂谜题时本能的兴奋,混合着对舅舅处境的担忧,在他心中交织。
而苏沫,在听到“监控”二字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轻轻靠向椅背,曼谷傍晚湿热的风吹动她颊边的发丝。她没有看混乱的唐仁,也没有看陷入沉思的秦风,而是将目光投向远处寺庙金色的尖顶,仿佛在透过眼前的迷雾,看向某个早已注定的答案。
“监控啊……”她轻声重复了一遍,像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