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警察局里的冷气开得足,吹在皮肤上激起一阵鸡皮疙瘩,与门外的湿热判若两个世界。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廉价咖啡和某种金属文件柜生锈混合的怪味。
唐仁像只被淋湿的鹌鹑,缩着脖子,被两个面无表情的警员“请”进了一间询问室。秦风紧跟其后,苏沫则安静地走在最后,她那身与警局格格不入的烟灰色长裙和过于淡定的姿态,引得几个路过的警员侧目。
询问室的门没关严,里面激烈的争吵声已经先一步传了出来。
“黄sir!你唔可以咁样啦!(你不能这样啦!)”一个略显沙哑,带着浓重粤语口音的男声高喊着,“唐仁系我嘅人!你咁样系打我脸!”
“你的人?”另一个声音更高,更尖锐,透着不耐烦,“坤泰!现在死的不是猫猫狗狗!是颂帕!丢失的不是一两条金链,是一百多公斤的黄金!监控拍得清清楚楚,你那个马仔唐仁,就是最后一个进出现场的人!证据确凿!”
秦风在门口顿住脚步,透过门缝,能看到里面情形。一个穿着花哨短袖衬衫、梳着油头、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正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他就是坤泰。而他对面,站着一个穿着更正式些的警官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表情严厉的男人,应该就是黄兰登。
“监控也有可能是假的嘛!”坤泰梗着脖子,“我同你讲,唐仁他胆子小的很,杀只鸡都不敢,点会杀人?”
“不敢杀人?”黄兰登冷笑一声,猛地将一叠照片摔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你看看!颂帕的死状!整个头都被这青铜法器砸烂了!这叫不敢杀人?”
照片散落开来,即使隔着一段距离,秦风也能看到那血腥模糊的画面,胃里一阵翻涌。他下意识地侧头,想挡住苏沫的视线,却发现她正平静地看着里面,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专注的分析,仿佛在审视一件艺术品而非凶案现场。
这女人……
“那、那也可能是其他人做的嘛!”坤泰的气势弱了几分,但还在强撑,“你点解一口咬定系他?”
“其他人?”黄兰登绕过桌子,步步紧逼,“工坊是个密室!唯一的出口就是那道门,监控显示唐仁进去后,直到第二天早上尸体被发现,再没有人进出!不是他,难道是鬼?”
密室。监控。唯一的出入者。
这几个关键词像锤子一样砸在秦风心里。逻辑链条似乎无比清晰,清晰得……让人不安。
就在这时,黄兰登注意到了门外的几人,锐利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尤其在苏沫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和疑惑。
“把人带进来!”他喝道。
唐仁几乎是被人推进来的,一看到黄兰登和桌上的照片,腿一软,差点瘫下去,带着哭腔喊道:“黄sir!泰哥!我真系冇杀人啊!冤枉啊!”
坤泰一看唐仁这怂样,脸上有点挂不住,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黄sir,你看他这样子,像杀人犯吗?”
黄兰登没理他,目光如刀,直接刺向秦风和他身后的苏沫:“你们又是什么人?”
秦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迎上黄兰登的目光:“我、我是他外甥,秦风。她……是、是我朋友。”
“外甥?朋友?”黄兰登嗤笑一声,“怎么,来给你舅舅作证?还是想来警局观光?”他的语气充满了不屑。
“我们,只是想了解情况。”苏沫突然开口了,声音清亮,打破了秦风语言不畅带来的尴尬。她上前一步,与秦风并肩而立,姿态不卑不亢,“毕竟,指控杀人需要确凿证据,而目前看来,似乎只有一段监控录像?”
黄兰登眯起眼睛,重新打量起苏沫。这个女人太镇定了,镇定得不正常。“你是什么人?警察办案,需要向你汇报吗?”
“我只是个普通游客,略懂一点逻辑推理。”苏沫语气平淡,目光却扫过桌上散落的照片,“黄警官,您不觉得,这个案子太‘完美’了吗?一个密室,一个被监控拍到的唯一嫌疑人,一切都指向唐先生,仿佛……是有人故意把所有的线索都摆在了我们面前。”
她用了“我们”这个词,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和秦风划到了同一阵营。
黄兰登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暗示我们警方冤枉好人?”
“不敢。”苏沫微微颔首,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只是觉得,如果凶手真的精心布置了这样一个密室,怎么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监控证据?这不像是一个高智商罪犯会犯的错误,倒像是……有人希望我们看到这些。”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坤泰,此刻眼珠转了转,似乎觉得苏沫的话有点道理,立刻帮腔:“系啊系啊!黄sir,这位小姐讲得有道理啊!边个凶手会咁蠢啊?肯定系有人陷害我细佬(小弟)!”
黄兰登被这两人一唱一和弄得火冒三丈,猛地一拍桌子:“够了!证据就是证据!在我的地盘,就要按我的规矩来!唐仁,现在你就是头号嫌疑人!给我把他扣起来!”
几个警员上前就要抓唐仁。
“等等!”秦风突然出声,他因为着急,语速反而快了一些,虽然依旧磕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既、既然是密室,那、那密室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还、还有死者的社会关系,杀、杀人动机……这些,你们都查清楚了吗?”
黄兰登不耐烦地挥手:“这些不用你操心!我们自然会查!”
“在你们查清之前,我舅舅不能被定罪。”秦风挺直了脊背,少年清瘦的身形此刻却透着一股韧劲,“我们,会自己找出真相。”
黄兰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上下打量着秦风:“就凭你?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子,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苏沫轻轻拉了一下秦风的胳膊,示意他不必再做无谓的争辩。她看着黄兰登,眼神深邃:“黄警官,真相不会因为轻视而改变。我们拭目以待。”
说完,她不再看脸色铁青的黄兰登,也不理会还在嚷嚷着“泰哥你要救我啊”的唐仁,只是对秦风轻声说:“我们走吧,这里找不到我们想要的。”
坤泰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又看看暴怒的黄兰登和哭嚎的唐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低声咒骂了一句:“丢!这次真系大镬(麻烦大了)!”
走出警局,湿热的气息再次包裹上来。秦风紧握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被轻视、被否定的滋味。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
他转过头,看到苏沫正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信任。
“别被他们影响。”她说,“你的思路是对的。密室,才是关键。”
秦风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曼谷街头迷离的灯火,也映着他自己有些迷茫却坚定的脸。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嗯。去、去颂帕工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