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咆哮信天翁”号,一艘在南部海域颇有名气的武装商船,此刻正像片脆弱的树叶,在“怒涛之喉”海域的狂暴蹂躏下苦苦挣扎。天空不是夜晚的黑,而是一种病态的、翻滚着的墨绿与铅灰。狂风呼啸,卷起十几米高的巨浪,如同一座座移动的山峦,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狠狠砸在橡木甲板上,每一次撞击都让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粗壮的桅杆在风中剧烈弯曲,风帆早已收起,但依然被撕扯出破口。冰冷的、咸涩的海水如同瀑布般冲刷着甲板上的一切。
船主兼船长,莉娜,一位有着深褐色鳞片、颀长身躯和结实尾巴的蜥型爪兽人,正用她那双爬行类特有的、瞳孔竖立的琥珀色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如同墙壁般压过来的雨幕。她的爪子紧紧扣在包铜的舵轮上,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雨水顺着她脸颊光滑的鳞片流淌,在她坚毅的下巴处汇成水线。
“左满舵!顶住这个浪头!把该死的舀水桶挥得快一点,你们这些懒骨头!想让‘信天翁’沉在这鬼地方吗?!”她的吼声穿透风雨,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她的伴侣,玛拉,一位人类特征更明显、只在手背、耳后和尾椎末端有柔软绒毛的哺乳型爪兽人,正带着一队水手,用身体抵住侧舷,防止货物被甩出船外。玛拉的尾巴因为紧张而紧紧卷在栏杆上,她回头望了莉娜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担忧,但更多的是并肩作战的决绝。
“咆哮信天翁”号不属于任何一个王国,它属于莉娜和玛拉,以及船上的几十名船员——一个由各种类型爪兽人组成的、依靠海上贸易和偶尔的“灵活”手段积累财富的航海家族。他们不是最强大的,但以坚韧和精明的头脑在海上立足。这次运载的是一船产自南方群岛的稀有香料和染色木材,本应是一笔丰厚的利润,直到他们撞上了这场数十年不遇的恐怖风暴。
“船长!主桅杆有裂痕了!”一个浑身湿透、顶着水獭特征的爪兽人水手连滚带爬地跑来报告,声音带着哭腔。
“那就用备用缆绳给我捆死它!告诉‘老断爪’,要是桅杆断了,我就把他那身老骨头拆了当柴烧!”莉娜头也不回地吼道,她的全部心神都用于感受舵轮传来的、船体与大海搏斗的每一丝震颤。她热爱大海,但此刻,她是在与一个暴怒的、试图吞噬他们的怪物角力。
玛拉冲到莉娜身边,雨水让她耳后的绒毛紧贴在皮肤上。“莉娜!导航仪完全失灵了!我们像没头苍蝇!”她的声音在风浪中有些失真。
“那就靠眼睛和感觉!玛拉,我们经历过比这更糟的!”莉娜喊道,但心底深处,一丝寒意正在蔓延。她知道,这次不一样。大海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而“信天翁”号的耐力正在逼近极限。一个更大的浪头从右舷袭来,船体猛地向左侧倾斜,几乎要翻过去。甲板上的水手们尖叫着滑倒,货物固定索崩断,几个木桶滚落海中,瞬间被巨浪吞没。
绝望开始像瘟疫一样在船员中蔓延。就连最老练的水手,脸上也失去了血色。他们开始低声向各自信仰的海神或祖灵祈祷,但回应他们的只有风浪更猖獗的咆哮。
莉娜咬着牙,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她不能放弃,这艘船是她和玛拉的一切,是船上所有信任她的族人的家。
就在船体几乎要倾覆,莉娜准备下达最后一道绝望指令的瞬间——
一道无法形容的、极其耀眼的紫色光芒,如同天神投下的长矛,骤然刺穿了厚重得令人窒息的乌云!
那不是闪电。闪电是短暂、狂暴、撕裂性的。这道光,是持续的、凝聚的、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决绝意志。它从天而降,精准得不可思议,直接轰击在“信天翁”号前方不到一百米的海面上!
“轰————!!!”
一声沉闷却仿佛能震碎灵魂的巨响传来。不是爆炸,更像是一面无比巨大的鼓被狠狠擂响。伴随着巨响,一股肉眼可见的、环形的冲击波以光柱落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奇迹发生了。
那排山倒海般的巨浪,在接触到冲击波的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抚平了!不是被击碎,而是被一种更高级的力量强行压制、瓦解。咆哮的狂风仿佛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种诡异的、低沉的嗡鸣在空气中回荡。倾盆而下的暴雨,在那紫色光芒的映照下,竟然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雨滴悬浮在半空,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整个世界,仿佛被剥离了声音和动感,陷入了一种绝对静止的、只有那道紫色光柱存在的怪异领域。
船,稳住了。
甲板上的所有爪兽人,包括莉娜和玛拉,都僵在了原地,保持着前一刻挣扎或惊恐的姿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超越他们理解范畴的景象。他们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
紫色的光柱开始收缩、内敛,仿佛将所有的能量回收。它击中海面并未引起爆炸或漩涡,反而在那里留下了一个缓缓旋转的、由纯粹雷霆能量构成的紫色光茧。光茧表面,细小的电蛇无声游走,发出滋滋的、令人心悸的低鸣。它静静地悬浮在海面上方几尺的高度,散发着一种威严、狂暴,却又被完美约束其中的力量感。
光茧仿佛拥有生命般,缓缓地、平稳地朝着“信天翁”号飘来。它无视了物理规律,轻巧地越过了船舷,落在了主甲板中央,那片刚刚还被海水和混乱占据的地方。
直到光茧落地,那被剥夺的声音和动态才猛地回归。
“哗啦——” 被静止的海水重新落下,但浪头已经小了许多。风恢复了吹拂,却失去了之前的狂暴,变得有气无力。悬浮的雨滴也重新落下,但暴雨已然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乌云,被那一道紫色光柱彻底撞散了。墨绿与铅灰迅速退去,露出了其后清澈的、点缀着星辰的夜空。月光柔和地洒落下来,照在湿漉漉的甲板和惊魂未定的船员身上。
死寂。
船上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目光发直地盯着甲板中央那个散发着柔和紫光、游走着电蛇的光茧。它是什么?海神的恩赐?某种未知的深海怪物?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莉娜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松开几乎要和舵轮焊死的爪子,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深吸了几口带着雨后清新和残余风暴气息的空气。她示意玛拉和几个胆大的水手跟上,自己则缓缓走向那光茧。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那股内敛却磅礴的能量。她的鳞片似乎都能感受到空气中细微的电荷,微微竖起。但没有预想中的攻击性,那能量虽然强大,却给人一种……纯净、甚至温暖的感觉?
“莉娜,小心!”玛拉紧张地抓住她的手臂。
莉娜拍了拍伴侣的手背,示意她放心。她站在光茧前,犹豫了一下,伸出带着鳞片和利爪的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光茧的表面。
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麻刺感,随即是温润的能量流动。光茧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接触,表面的电蛇游走得更加欢快,然后,整个光茧如同绽放的紫色花朵,一层层、轻柔地向外舒展、打开。
光芒散去。
甲板上,多了一个婴孩。
她包裹在由紫色电光编织成的、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襁褓中,睡得香甜。她的呼吸平稳,小小的拳头握在胸前。与莉娜深色的鳞片形成鲜明对比,她的皮肤白皙细腻,胎发是罕见的银白色。
最引人注目的是,当莉娜下意识地弯腰,将这个从天而降、驱散了风暴的小生命抱起来时,婴孩似乎被惊扰,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如同最纯净紫水晶般的眼眸,眼底深处,仿佛有细碎的雷光一闪而过。
她看着莉娜那张布满鳞片、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冷硬的脸,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了一个无声的、纯净的笑容。
就在她微笑的瞬间,甲板上残余的、细微的水洼里,有微小的电火花“噼啪”一声跳跃了一下。空气中弥漫的、风暴过后残留的臭氧味道,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奇异的甜香。
船员们围拢过来,看着船长怀中这个奇异的婴孩,脸上充满了敬畏与不可思议。
“是……是祂驱散了风暴?”一个有着鱼类特征的爪兽人水手喃喃道。
“紫色的星星……撞散了乌云……带来了平静……” 另一个年纪较大的、海狮特征的爪兽人抚摸着胡须,眼神深邃,“这是海神,不,是雷神的赐福!是祂派来的使者,拯救了我们!”
莉娜抱着这个轻得像一片云,却又仿佛重若山岳的婴孩,心中百感交集。是这个小东西,在最后关头改变了必死的结局?她看着怀中婴孩那纯净的紫眸,感受着她身上那与狂暴雷电截然不同的安宁气息,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这不仅仅是救命恩人,这更像是一个……奇迹,一个交付到她们手中的未来。
玛拉也靠了过来,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婴孩的脸颊。那柔软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她……真小。”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母性的柔软。
莉娜抬起头,看向周围劫后余生、眼神复杂的族人们,沉声宣布,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下格外清晰:
“不管她是什么,从哪里来。今天,是她救了‘咆哮信天翁’,救了我们每一个人!”
她将婴孩小心地抱紧,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从今天起,她就是我们的家人!是‘咆哮信天翁’号的女儿!她的名字——”
莉娜低头,看着婴孩那双仿佛蕴含着雷霆与星辰的眼眸,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
“——塞拉菲娜(Seraphina)。”
名为塞拉菲娜的婴孩,仿佛听懂了般,小小的手掌在空中抓握了一下,指尖似乎有微不可查的紫色电芒一闪而逝。
雨停了,风息了,星空朗朗。曾经咆哮的大海变得温顺,轻轻托举着商船。甲板上,精疲力尽却充满希望的爪兽人们,围绕着他们新生的“雷霆之女”,知道他们的航海生涯,乃至整个家族的命运,都将因今夜这场风暴与天降的奇迹而彻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