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形

百年前。

九重天上的神族定苍泠山为界限，山阴为魔域，山阳为人间。

人间繁荣热闹，山川柏林宛如画中的仙境一般。

而魔域终年黑雾弥漫，阳光无法穿透雾气抵达地面，这里阴冷潮暗，无草无木却有一朵常年花开不败的绛青棠。

魔域人人都想要观赏一二，只是那花养在魔祖的琼落阁府，无人再敢起一丝窥探之心。

而此刻魔域百城中的一座耸立的直抵天幕的高大殿宇里，一道低沉又慵懒的嗓音从那华丽的座椅上传出，在殿宇中轻轻回荡着。

隔着繁琐又瑰丽的黑石纱幕，钧翼恭敬的跪下回禀：

“主上，百鬼城城主鬽归与千妖城城主无量私下联讯，暗自操练兵马，似是意图联合发动霍乱。”

一道不屑的笑意从纱幕中传去，男子启唇淡淡说：

“小小妖鬼，也敢犯上作乱。”

“钧翼，传吾令，召其他五将速回城，与吾一同讨伐。”

钧翼得令，起身告退时，被坐上的男子唤住，慵懒的音调婉转：“吾静修多日，吾的那朵绛青棠如何？”

钧翼知道主上最为爱惜那朵青花，自然好生照料着：

“主上放心，这些日子我与献姜他们轮流照料着。属下斗胆一句，依属下看，那朵绛青棠不久便要化形了。”

座上的男子闻言，竟起了一时恍惚，也许时间太久，也许那时他也还年少，他只能依稀记得一句：

“连罗，好好照料我的花。”

回过神的连罗微皱眉头，指腹揉了揉额角，随后对还在殿中的钧翼说：

“行了，退下吧。”

钧翼告退，主上的态度他已经习以为常，主上是爱惜那朵绛青棠不假，但是有时却像是在将一种凄怨投射在那朵他用魔血滋养了八百年的绛青棠上。

他这位主上很传奇，并非是正统的魔祖血脉，钧翼站在他身边时，他已经是魔域的新主人。

而连罗从前的种种，他都知之甚少，更别说比他晚进琼落阁府的献姜、壬须他们。

殿宇外的冷风随着殿门的打开一股一股涌进，殿上的黑石纱幕飘荡，而座椅上的男子却没了踪影。

魔域最向阳的窗台上，一朵绛青棠正渴望着阳光。

一道阴影罩下，似乎阴冷的气息让它感到不适，她的根茎微不可察的瑟缩了一下。

连罗将它抱在臂间，边走边像是亲友一般的温声问候：

“多日不见，听钧翼说你快化形了。”

男子坐在窗边的躺椅上，魔域上空正酝酿着一场风云。

漫雨纷纷，黑云覆城，这样细雨寂寥的日子，连罗过了八百年，而这八百年里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唯有这朵开得正好的绛青棠。

连罗抬眼望了望远处的天空，指腹轻轻抚摸着绛青棠的花瓣：

“时间不早了，下次回来我再来看你。”

他将怀里的绛青棠放在桌案上，随后化作一缕黑雾从窗口飘向魔域的百鬼川。

窗外雨声不止，殿宇内的绛青棠在绵长的雨声中不断闪烁着青色光芒。

第二天魔域的雨停了，天空依旧阴沉得很。

往日沉寂的宫殿里传来热闹的声音。

几个身穿黑色宫服的侍女脸上皆带着惊诧，她们看着眼前的少女，她们亲眼见证少女化形，一时间震惊的失去了方寸。

只能愣怔得听着少女好奇地一个接一个的探问，这里是哪里呀，我是谁呀，你们是谁呀·····

有位侍女率先反应过来，开口一一回答她的疑惑：

“这里是魔域的琼落阁府。你是魔祖养的一朵绛青棠，我们则是负责侍候你的侍女。”

少女环顾四周，好看的眉轻轻一皱，很显然她不是很喜欢这个阴暗的殿宇。

她快步推开殿门，细雨再次夹杂着清风丝丝缕缕的吹来。

天地间这场雨来得突然。

身后侍女焦急追询：

“姑娘这要去哪里呀？”

走廊上风吹卷帘，阵阵清脆其中少女的俏语欢声更是宫殿里从未有的明媚：

“我想出去看看。”

她本能的渴望自由，渴望阳光，渴望风和雨露。

少女呼吸着外面的空气，环顾天空的景色，直到撞到一人，她才停下欢快的步子，捂着撞疼的胳膊，打量来人。

那人是个极漂亮的女子，一袭黑色的罗裙，步履间裙摆浮动下闪烁着五光十色的彩，发髻间珠钗琳琅，白面俏脸。

绮君看向少女的眼中闪过一抹光亮，她粲然笑着。

身后的侍女恰好赶来，一见这副场景欲言又止：

“绮君小姐今日可是来找主上的？”

绮君点头，昨日她刚刚回魔域，尚且不知昨日连罗便已去了百鬼川：

“正是。”

侍女靠近少女，站在她身侧，躬身恭敬的回：

“主上昨日去了百鬼川，一时半会恐怕回不来。绮君小姐可晚些天再来。”

绮君听后轻轻点头一笑后，视线又落在面前的青衣少女身上。

她见过世间许多女子，却从未见过她这样的。

那些俏丽动人的女子没有她有灵气，而那些灵气秀雅的女子又没有她明媚。

她浑身带着明媚的春意，生机勃勃的如初日下滋长着的万物，在这孤寂压抑的魔域里像一缕穿透层层黑雾的春光。

千百年无光的暗域，在她出现的那一刻第一次有了人间的幻影，连院宇里那棵枯败的桃树都沾染上春意，绯红点点似惊鸿。

绮君转头朝侍女问，言语间又看向面前的青衣少女：

“这位姑娘好生面生，不知是谁？”

侍女还未来得及回答，少女便率先开口，模样懵懂又直率：

“她们说我是这里养在这里的绛青棠。”

绮君唇边的笑意一僵，心里暗道，原来是那朵她早就看不惯的绛青棠。

她早些年就看不惯连罗以血养花，多次规劝都被连罗冷言冷语相待，可即便被这样的冷落，她也甘之如饴。

可如今这朵绛棠靠着魔血滋养幻化人形，还幻化得如此娇美，她心里更是阴暗扭曲。

绮君朝自己身边的侍女打了个眼神，白厘心领神会，立即出声对少女身边刚刚说话的侍女道：

“柏春姐姐，你上次说要教我做梨花糕的，可还算数，不如就现在去吧。”

主仆二人的意思，眼前的少女可能还不懂，但柏春以及身后的殿中侍女都清楚。但即使她们清楚，也无能为力。

绮君小姐原本是正宗的魔祖血脉，当年连罗登位时，除了六大魔将在身侧外。

还有一位也在，正是众人眼前的这位绮君小姐。

魔域里所有人都认为绮君是未来的魔后。

一个是毫无疑问的魔后，一个是悉心滋养的灵花，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等周围人都被打发去，绮君看着眼前的少女，她拉着她的手，语调轻扬却又别扭：

“你真好看。”

绮君话语一顿，又说：“很像人间的姑娘。”

少女似乎在这话中精准的捕捉到关键点：

“人间？那是什么地方。”

而少女这样的好奇让绮君满意一笑，她要做的就是勾起少女的好奇心，让她向往别处。

“人间，那是天底下风光最美的地方，那里山川湖泊，美不胜收。大街小巷，热闹非凡。”

绮君说得太生动，少女仿佛能从她的话语中想象到她说的万千秀丽。

“那里的风总是带着花粉香，四季都有暖阳。天空澄清的像是湖面，清风袭来，白云飘飘。”绮君思索着，眼中有留恋，也有向往。

少女兴奋起来，她追问道：

“那人间又在哪里呢？”

绮君伸手往遥远的只能看见模糊轮廓的苍泠山指去，声音里夹杂着得逞的快意，所以分外掷地有声：

“在山之阳。”

“翻过苍泠山，就是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