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玉溪始终能感觉到,那道属于“故人”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蛛网,从未真正散去。它高悬于天际,沉默地笼罩着这片土地,自然也笼罩着她。
她停下离开的脚步,缓缓回首,望向远方被霞光浸染的森林与山峦,仿佛只是被这黄昏的景致所吸引,轻声自语:“暮色……真美啊。”
她的语气平淡,神情宁静,仿佛真的只是一位沉醉于景色的旅人。
可就在她转身,将那片院落与目光一同留在身后的瞬间,一滴温热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挣脱了眼眶,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迅速滚入渐深的黑暗中。
她没有哭泣。
她的眉眼依旧平静,呼吸也未曾紊乱。
只是胸腔里那颗属于“韶玉溪”的心脏,仿佛被某种遗留的、属于“白玲轩”的悲恸无声地刺了一下,让她忍不住,为那段与自己无关、却又曾亲身承载过的往事,掉下了这一滴眼泪。
她顺着熟悉的路,回到旅店可是心境早已不同,此刻,已经从黄昏日暮,来到了夜间。
大堂里已点起了暖黄的灯。她走向柜台,对正在擦拭酒杯的店主说道:“老板,我想再续住几天。”
店主抬起头,认出是她,和气地点头:“行,规矩您知道的,一天五个银币。”
她从口袋中掏出了25枚银币,放在了柜台上:“先续五天。”
“好嘞。”店主接过钱,在账簿上添了几笔,并未多言。
她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结果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珀尔塞瘫在软垫上,满足地拍着小肚皮的景象。小家伙嘴边、鼻尖乃至前爪的绒毛上,都沾满了亮晶晶的糖屑和果干碎渣。
韶玉溪倚在门边,忍俊不禁:“你这是去糖罐里打滚了?怎么连小爪子上都沾满了?”
珀尔塞闻声一个激灵坐起,试图用舌头清理爪爪,结果越舔越黏,只好眨巴着红宝石大眼睛装傻:“兔兔不知道呀,它们自己就粘上来了……”
“看来,得给我们的小糖兔彻底洗个澡了。”韶玉溪走近,轻轻捏了捏它沾满糖屑的耳朵,“上一次正经洗澡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兔兔明明很爱干净的!”小家伙立刻挺起小胸脯辩解,只是眼神飘忽,显然没什么底气。
韶玉溪将它捞进怀里,指尖拂过它沾着碎屑的绒毛,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不管,我现在就想要我的小兔子香香软软的,身上不会黏哒哒的”
稍后,氤氲的热气弥漫了房间一角。韶玉溪已先将兔子身上的食物残渣大致清理,随后便抱着它一同坐进了宽大的浴桶里。温暖的水流漫过周身,她让珀尔塞靠在自己胸前,小心地避开眼睛,打湿它的绒毛。
“嗯……我上次特意买的那瓶鼠尾草香味的沐浴液呢?”她一边在系统空间里搜寻,一边轻声问道,“兔兔,你看见了吗?”
珀尔塞的身体微微一僵,耳朵耷拉下来,声音细若蚊蚋:“那个……好像、好像上次我们在系统空间里洗漱的时候,被我不小心……踢到哪个角落里去啦……”
韶玉溪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也懒得再去翻找:“罢了,那就先用以前常用的味道好了。”
她说着,取出那瓶熟悉的、散发着淡淡白桃清香的沐浴液,细致地揉搓在珀尔塞柔软蓬松的绒毛上。细腻的泡沫渐渐包裹住小兔子。
洗漱完毕后,韶玉溪披着宽松的浴巾,走到窗边。湿润的湖水蓝长发披散在肩头,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水汽。窗外,奥丁镇的灯火在夜色中零星亮起,与天际的星辰遥相呼应。
珀尔塞已经被打理得干干净净,蓬松的绒毛完全干透,散发着和白桃沐浴液一样的淡淡甜香。它蹦到窗台上,挨着宿主,红宝石般的眼睛映着窗外的微光。
“宿主,”它轻声问,声音在宁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你是在想念那个人吗?”
韶玉溪的目光依旧落在远方,雀梅色的眼眸深处仿佛笼罩着一层迷雾。“不,”她轻轻摇头,声音带着一丝困惑,“我只是在想,主系统为什么会让我们回到这里,甚至……没有标明任何具体任务。”
珀尔塞歪了歪头,耳朵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宿主,原来……你那么有事业心的吗?明明在主空间休息的时候,你还在为魔神皇枫秀和白玲轩的故事难过啊。”
韶玉溪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兔兔,你觉得,白玲轩爱的是魔神皇吗?”
“难道不是吗?”小兔子不解。
“是,也不是。”韶玉溪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过去的幻影,“她爱上的是那个与她相遇、相伴的‘风凌’。可‘风凌’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编织的幻影。他们的爱,建立在谎言与欺骗的基石之上。”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清醒:“我没有办法去替白玲轩否定那份刻骨铭心,也同样无法替她承认,那份爱是否真的纯粹。但仅仅在我个人看来……任何理由,都不该成为肆意欺骗的借口。”
晚风吹拂着她微湿的发梢,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我有那么一刻,确实为这样沉重而绝望的爱而动容,甚至于,为他的结局感到哀痛。”
“但我们只是执行者,珀尔塞。我们无权改变世界的轨迹,无权替他人做出选择。所以我能做的,也仅仅是……追随既定的命运,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可是宿主,”珀尔塞忍不住开口“你现在是用本体回到这个世界的呀!如果……如果你真的想的话,你可以……”
“不,兔兔。”韶玉溪打断它,语气温柔却异常坚定,像是在告诫它,更是在告诫自己,“没有什么人,没有什么事,是值得执行者为之停留的。”
窗外传来几声虫鸣。韶玉溪轻轻抚摸着珀尔塞,忽然唤了一声: “兔兔?”
“咩~?”小家伙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嗓音软绵绵的。
韶玉溪微微一怔,随即失笑,指尖轻轻点了点它的额头:“我的小傻瓜,你是小兔子,可不是小羊。”
珀尔塞这才反应过来,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试图萌混过关。
夜色静谧,此刻唯有窗外隐约的风声。韶玉溪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它背后蓬松温暖的绒毛,忽然轻声问道:“话说,兔兔在成为系统之前……也曾是任务者吗?”
珀尔塞梳理绒毛的动作微微一顿,仰起小脑袋:“宿主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只是一种感觉。”韶玉溪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它身上,眼眸里映着点点烛光:“你太了解执行者的心态了。了解那些无人可说的挣扎、穿越万千世界的孤独,甚至……在执行任务时,偶尔会不受控制浮现的,‘留下’的危险念头。”
她的指尖停留在它温暖的背脊上:“这份理解,不像是单纯的系统指导手册能教会的东西。”
珀尔塞沉默了。
它安静地趴在她膝头,久久没有出声,那沉默厚重得几乎能触摸。久到韶玉溪以为它不会回答了,正准备将这个话题轻轻带过——
“不是任务者哦。”它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里面带着一种被岁月磨蚀过的疲惫,与它往日活泼娇气的腔调截然不同 “但是……”它顿了顿,仿佛在回忆极其遥远的事情:“曾经……也和一个任务者,绑定过很久,很久。”
它没有说那个“很久”究竟是多久,也没有说那位任务者后来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