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车引擎的咆哮声被彻底隔绝在车窗外,车内死寂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嗡鸣。
许兮没有立刻驶离码头区。她将车停在一条僻静无光的巷口,熄了火,整个人陷进驾驶座柔软的皮革里。
指尖冰凉,微微颤抖。她用力交握双手,试图压下那阵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后视镜里,早已没有了码头的灯火,也没有了那个男人的身影。可他那一声嘶哑的、裹挟着暴怒和某种破碎感的低吼,却仿佛还在狭窄的车厢内回荡,狠狠撞击着她的耳膜。
“许兮!”
她闭上眼,浓密的长睫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唇上那个细微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带着血腥味的记忆潮水般涌来——他近乎吞噬的吻,他滚烫的呼吸,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她一同拖入毁灭的绝望。
还有最后,他看着她决绝离开时,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茫然。
像一头战无不胜的凶兽,第一次被真正信赖的同伴从背后刺伤,那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暴怒的受伤。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成功了。用最冷静、最有效率的方式平息了风波,保住了利益,甚至……最大限度地避免了他双手沾染上更重的血污,避免了他被达尔可能的埋伏所伤。
可她在他眼里,看到了比失败更可怕的东西——疏离,以及一种被彻底推开的冰冷。
她亲手,将他们之间那最后一丝微弱而扭曲的链接,斩断了。
“呵……”一声极轻的、自嘲般的笑气从她苍白的唇间逸出。
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将他推远,让他无懈可击,让他们之间只剩下冰冷坚固的规则和利益捆绑。
为什么心会这么疼?像被人用钝刀一下下地凌迟。
加密通讯器的屏幕再次亮起,幽绿的光在昏暗的车内闪烁。是阿伍发来的后续处理简报,一切都在按她的指令有条不紊地进行,达尔已经带着他的人灰溜溜地撤了,那辆限量版幻影的车钥匙已经送到了她办公室。
完美的收场。
许兮面无表情地扫过屏幕,指尖悬在回复键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需要冷静。需要绝对的理智。需要将刚才码头那一瞬间失控的心悸彻底剥离。
她需要……一点能让她暂时忘记这一切的东西。
那个调酒师崇拜的眼神?还是那个鼓手年轻的身体?
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让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厌恶和空虚。
她烦躁地抬手,用力按了按刺痛的太阳穴。
就在这时,另一条加密信息突兀地切入,来源是江烬身边最核心的助手之一,代号“壁虎”。信息极其简短,却让许兮的血液瞬间冷了下去。
【烬哥调了“影手”全员,目标:达尔别墅。格杀令。】
许兮猛地坐直了身体!
江烬!
他根本没有接受她所谓的“和解”!他甚至没有离开码头区!他把她精心维持的表面和平彻底撕碎,要用最极端、最血腥的方式,去完成他所谓的“处理”!
达尔今晚确实怂了,退了,但猛犸象的根基还在。直接屠灭对方老大满门,这不再是报复,这是宣战!这会彻底打破S市地下世界维持已久的微妙平衡,会将“烬兮”推向风口浪尖,会成为所有势力联合反扑的完美借口!
他疯了!
不,他没疯。他只是用他的方式,在向她宣告他的不满,他的愤怒,他的绝对掌控
她在码头“赢”了那一局,他就要用更惨烈的方式,扳回一城。
哪怕代价是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许兮的手指瞬间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不能让他这么做。
不是为了达尔那种渣滓,而是为了他们好不容易构筑起的帝国,为了……他。
她猛地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黑色跑车如幽灵般冲出阴暗的巷道,却没有驶向市中心,而是拐向另一条通往城郊半山别墅区的快速路。
她必须赶在“影手”到位之前,拦住他。
车速被她提升到极限,窗外的景物疯狂倒退。许兮的大脑也在飞速运转。
江烬的格杀令一旦发出,“影手”只会执行。能阻止这件事的,只有江烬本人。
她不知道能不能拦住他,甚至不知道见到他该说什么。继续用冷冰冰的“规矩”和“利益”来说服他?他刚才在码头的反应已经证明,这一套彻底失效了。
那她还能用什么?
用……那个他们之间谁都不敢碰触的、禁忌的、见血封喉的字眼吗?
许兮的心跳骤然失序。
不。
绝不能。
那样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她咬紧下唇,几乎要将那本就受伤的唇瓣再次咬出血来。
黑色跑车最终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猛地横拦在了一辆正从不远处私人车库缓缓驶出的黑色库里南车前。
刺耳的刹车声撕裂了山间夜晚的宁静。
库里南的后车窗缓缓降下,露出江烬那张毫无表情的侧脸。他甚至没有看她,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她只是一块碍事的石头。他穿着黑色的战术夹克,身上那股未散的硝烟味和血腥气似乎更浓了些。
“让开。”他开口,声音冷硬得像淬了冰的钢铁。
许兮推开车门下车,走到他的车窗外,夜风吹起她的大衣下摆和散落的几缕发丝。
“你不能动达尔。”她开门见山,声音因为急速赶来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喘。
江烬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她。他的眼神深不见底,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心悸的荒芜。
“许总,”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残忍,“来教我做事?”
这个称呼再次像冰锥一样刺中许兮。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
“屠了达尔,和记和漕帮就有最好的借口联手反扑,警方那边我们也压不住!为了一个达尔,值得吗?”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他目光掠过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我的规矩,就是规矩。让开。”
“江烬!”许兮的手按在了他的车窗框上,指尖用力到泛白,“你非要这样吗?!非要把一切都毁了吗?!”
江烬的瞳孔骤然缩紧,里面那片死寂的荒芜瞬间被点燃,爆发出骇人的风暴。
他猛地推开车门,巨大的力量几乎将许兮撞开。他一步跨下车,194cm的身高带着巨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毁了一切?”他低下头,滚烫的呼吸几乎喷在她的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带着血腥味,“许兮,从你在码头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在这么做了!”
“你以为你保下的是什么?是利益?是规矩?还是你那个冷冰冰的、永远不会出错的‘许总’面具?!”
他猛地伸手,不是碰她,而是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跑车引擎盖上!
“砰!”一声巨响,坚硬的金属盖瞬间凹陷下去一个大坑。
“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他低吼着,眼底是彻底失控的赤红和痛苦,“一条有用的疯狗?一个需要你随时擦屁股的麻烦?!还是一个……你可以随便用那些垃圾来气我、试探我底线的玩意儿?!”
许兮被他话里的绝望和疯狂钉在原地,心脏疼得几乎痉挛。
“不是……”她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微弱。
“不是什么?!”他逼近一步,几乎与她鼻尖相抵,那双猩红的眼睛里倒映着她苍白失措的脸,“那你告诉我!你推开我!疏远我!用那些人来恶心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的质问一声比一声重,一声比一声绝望,像重锤砸在她的心上,将她所有精心构筑的防御砸得粉碎。
许兮张了张嘴,那些冰冷的、关于“软肋”和“把柄”的解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能说什么?说因为我爱你,爱到不敢让任何人知道,爱到宁愿你恨我,也不能让你因我而受伤?
不。
她不能说。
那是比毁灭更可怕的深渊。
她的沉默,像最后一把火,彻底焚尽了江烬眼中最后一丝希冀。
他看着她,忽然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步。
那一步,仿佛隔开了千山万水。
他眼底所有的疯狂、痛苦、暴怒,都在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冰冷和死寂。
“很好。”他轻声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转身,重新走向他的车门。
“影手,”他对着衣领下的通讯器,下达了最终指令,“行动取消。”
说完,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黑色的库里南没有丝毫停留,绕过她那辆引擎盖凹陷的跑车,碾过一地破碎的月光和未尽的言语,沉入山道的黑暗之中。
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许兮独自站在原地,山间的夜风吹得她浑身冰冷。
她好像……终于彻底推开他了。
也终于,把自己推入了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