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烦意乱

祝遇春想把耳朵堵上。

当然，这没用，吵着她的不是声音，是心里头那些翻来覆去、永无止境的念头。

神界藏书阁，号称三十三重天最清净的地方，在她这儿，也跟凡人菜市口没两样。

左边廊柱边，那个新来的小仙侍正对着架子顶上一卷上古丹方发呆，心里嚎着：“天爷，这蝌蚪文谁认得全？要是被司库仙官发现我昨日打瞌睡沾了口水在上面，怕不是要贬去洗仙鹤！”

右边窗沿下，两位胡子花白的老神仙看似在安静对弈，实则心里杀得昏天黑地。

“臭棋篓子，还敢偷我一颗子？待会儿非得赢光你的蟠桃酒！”“哼，上次输给我的那壶三百年陈酿还没给，这回定要你连本带利吐出来！”

这还只是眼前的。

更远处，那些祈祷的、诉苦的、发宏愿的、琢磨着怎么给同僚下绊子的……无数心念轰不走，打不散，直往她脑袋里钻。

她司掌“聆听”，生来就能听见万灵心声，这本事有时候是方便，但大多时候，是种折磨，尤其在她只想图个清净的时候。

她瘫在靠窗的一张软榻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额头，感觉自己的神格都在跟着那些杂念一起震荡。

“唉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又躲这儿来了？”一个略带焦急的声音响起。

祝遇春眼皮都没抬：“书仙老倌，您老人家就行行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再听下去，我怕我忍不住把这座塔给拆了。”

来的正是管理藏书阁的书仙，一个总把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实则心里经常为丢三落四抓狂的老头。

他抱着一摞明显乱了次序的竹简，凑过来，压低了声音：“不是我想扰你清静，是实在没法子了！你最近下过凡没有？”

“下凡？”祝遇春终于懒洋洋地掀开眼皮，“凡间人更多，念头更杂，我去找罪受？”

“怪就怪在这儿！”书仙老倌把竹简往她旁边的矮几上一放，发出哗啦一声，“下界近来不太平，妖患频发，这你是知道的吧？”

“略有耳闻。”祝遇春兴致缺缺，哪年没点妖魔鬼怪闹事？

“可这次邪门！”书仙老倌指着那堆竹简，“卷宗上记的乱七八糟！你看这本，《南疆妖物志》，明明记载的是食人山魈，可后面补充的案例，却说那妖物专吞人学识，受害者变得痴痴傻傻，满口胡言却无实质！这跟山魈对不上啊！”

祝遇春微微蹙眉。

书仙老倌又抽出另一卷：“还有这个，《北地精怪录》，里面混进了记录东海渔村怪事的残页，说渔民打捞到一面古镜后，便开始疯狂敛财，六亲不认……这都什么跟什么？各地的卷宗线索全乱了套！”

他捶着手心，一脸崩溃：“更邪乎的是，藏书阁里一些生了灵性的古籍，最近灵光黯淡，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精气神儿！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要出大事！”

祝遇春坐直了些身子。

书仙老倌虽然偶尔迷糊，但对书籍和知识的敬畏是做不了假的。

他能急成这样，恐怕不是小事。

她凝神去“听”书仙的心念，一片焦急慌乱不似作假，深处还藏着一丝对某种未知侵蚀的恐惧。

“你是说，有东西在干扰下界秩序，连带着影响了记录知识的卷宗和灵书？”她确认道。

“十有八九！”书仙老倌猛点头，“而且这东西行事诡谲，毫无章法，像是……嗯，怎么说呢，像是能搅乱天机一样！卷宗才会变得如此混乱不堪，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是查不动了，小祝啊，你本事大，能不能……”

祝遇春沉默着。

下界？那意味着更庞杂的心念，更喧嚣的尘世。

但继续待在神界，耳边永无宁日，她也快被逼疯了。

书仙老倌的话，或许是个契机，更重要的是，那种能扰乱秩序、抽取灵性的力量，勾起了她一丝警惕。

若真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捣鬼，让它继续蔓延，恐怕三界都难有清净之地。

两害相权……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将那些嘈杂的心念暂时屏蔽在外。

“行了行了，您老别念叨了。”她站起身，拍了拍根本没沾灰的衣裙，“我下去走走，顺便帮你瞧瞧，不过说好了，我就是去散散心，碰上了就管管，碰不上可别怪我。”

书仙老倌顿时喜笑颜开，迭声道：“好好好！散心好！散心最好！说不定走着走着就碰上了呢！诶，这些混乱的卷宗你带上，或许有点用……”说着就要把那堆竹简塞给她。

祝遇春赶紧侧身避开：“得了吧，您自己留着整理，我知道大概怎么回事就行了。”她可不想带着一堆“噪音源”上路。

她走到窗边，望向下方云雾缭绕的凡间。

那里确实吵闹，但或许……换个环境，总能比神界这无处不在的喧嚣好上一点点？而且，万一真能找到让书仙老倌如此不安的源头，彻底解决它，是不是就意味着，她终于能获得真正的、长久的安宁了？

“走了。”她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身形便化作一缕清风，穿过缭绕的云层，朝着那纷扰的人间坠去。

书仙老倌追到窗边，只看到一片空茫云海。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喃喃道：“唉，但愿……可千万别出什么大乱子才好。”

这世道，怕是真要不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