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层无形的膜，黏在口腔和鼻腔里，挥之不去。林晚星站在病房门口，指尖冰凉，她用力捏了捏手中单薄的简历，纸张边缘有些卷曲潮湿。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医院，却是第一次以“被购买”的身份进入。
门内传来压抑的呕吐声，干涩而痛苦，像是要把内脏都掏空。带路的护士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或者说是对又一个即将被消耗掉的“陪伴者”的习以为常。“陆晨阳，今天感觉怎么样？你家人给你请的陪护来了。”
里面的声音停了。片刻死寂后，一个沙哑却锐利的声音砸出来：“滚！我说了不需要！让他们都滚！”
护士推开门，侧身让林晚星进去。
病房很宽敞，阳光被厚重的窗帘切割成狭窄的光带，落在苍白的地板上。一个少年蜷在病床上，背对着门口，瘦削的肩胛骨隔着病号服清晰地凸出来，像两只折断的翅膀。床边的垃圾桶里，刚吐过的污物散发着酸气。
林晚星走到床尾，站定。她的目光掠过少年嶙峋的背影，落在床头柜上——上面散乱着药瓶、一杯水和一本翻了几页的《临床医学概论》。
“林晚星。”她开口，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A大医学生，这是简历和成绩单。从今天起，负责你的学业跟进和……日常陪伴。费用按市场价八折，具体职责已由您母亲确认。”她将简历放在那本《临床医学概论》旁边。
陆晨阳猛地转过身。他的脸色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惨白，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但那双眼睛，因为病痛和愤怒，烧着两簇幽暗的火。他上下打量她，眼神像刀子，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讥诮。
“又一个学霸？”他嗤笑一声，声音因虚弱而发颤，却努力维持着攻击性，“来体验生活？还是来围观我怎么一步步烂掉？我不需要补习，更不需要人陪着我等死。”
林晚星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仅此而已。她走到垃圾桶边，拿起角落备用的清洁袋和湿巾，动作机械而准确地开始清理溅在外面的污物。她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没有厌恶，也没有同情，像是在完成一道设定好的程序。
“我的工作内容不包括处理情绪问题。”她头也不抬地说，语气依旧平淡，“如果您对服务有异议，可以与签约方，也就是您的母亲沟通。在我的合同期内，我会履行我的职责。”
陆晨阳看着她冷静到近乎残忍的动作，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重重地倒回枕头上，闭上眼，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疲惫和厌弃：“……随便吧。我累了，要睡觉，你出去。”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一位衣着精致、眼圈微红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是陆晨阳的母亲。她看到林晚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从手包里拿出一本支票簿，飞快地签好，撕下来递给她。
“小林是吧？这是预付的一部分，晨阳就麻烦你了。他……他心情不好，说话冲，你别往心里去。”支票的金额远超市场价，数字后面那一串零，像一块冰冷的烙铁。
林晚星接过支票，指尖感受到纸张特有的光滑质感。她没有看上面的数字，只是对折，放进了外套内侧的口袋。动作流畅，没有一丝迟疑或羞赧。
“好的，陆夫人。”她应道。
陆母又担忧地看了儿子一眼，轻轻叹了口气，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的瞬间，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床头止痛泵运行时细微的、持续的“滴答”声。那声音规律得令人心慌，像生命在一点点漏走。
林晚星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让那缕狭窄的阳光扩大了些，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她就在那束光旁边坐下，从背包里拿出那支旧钢笔和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开始默写药理学的知识点，仿佛刚才的一切——呕吐、怒吼、那张沉重的支票——都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陆晨阳依旧闭着眼，但紧蹙的眉头显示他并未入睡。止痛泵的低响充斥在两人之间，像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两个同样绝望的灵魂——一个在用金钱购买片刻的喘息和虚假的“正常”，另一个则在出售自己的时间和情感，以换取活下去的资本。
交易，从这一刻起，冰冷地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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