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边回来后,林晚星生了一场病。不是多么严重的病症,只是持续的低烧和咳嗽,像是身体终于不堪重负,用这种方式抗议着她机械性的“活着”。她在阴暗的地下室里躺了三天,靠着之前囤积的速食面包和凉白硬度日。每一次吞咽干硬的面包,都会让她想起陆晨阳最后那句“别再吃那些便宜的面包”。
看海是刑罚,那么,“吃我没尝过的美食”便是另一场凌迟。
病稍微好转,她强迫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对着手机上搜索到的、本市一家评价极高的创意菜餐厅,预定了当晚的位置。她选了他可能会喜欢的、能看到城市夜景的靠窗位。
站在狭小逼仄的浴室里,她看着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的自己。她试图挤出一个“准备享受美食”的表情,但镜中的影像只是漠然地回望着她,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让那死水般的面容泛起一点生机,结果只是让苍白的皮肤上留下几道红色的指印,显得更加狼狈。
餐厅的环境优雅,灯光柔和,空气中漂浮着食物诱人的香气和低沉的爵士乐。穿着得体的侍者引她到预定的位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繁华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她坐下,对面是空着的椅子。
她拿起菜单,那些精致的菜名和昂贵的价格像针一样扎着她的眼睛。她按照记忆中他偶尔提及的、或者她猜测他会好奇的菜品,机械地点了几道。侍者温和地确认:“小姐,一位吗?”
她点了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食物很快被端上。摆盘精美得像艺术品,香气扑鼻。她拿起刀叉,动作僵硬地切下一小块煎得恰到好处的鹅肝,放入口中。舌尖传来的口感细腻醇厚,是教科书级别的美味。
然而,在她口中,却味同嚼蜡。
她感受不到任何愉悦,只有一种完成任务般的麻木。咀嚼和吞咽变成了纯粹生理性的、困难的动作。她必须集中全部意志力,才能阻止自己吐出来。
就在这时——
细微的异象再次降临。
在她对面的空椅子上,餐厅温暖的、带有角度的射灯,将旁边一个装饰花瓶的影子投射过来。那扭曲的光影,在空椅子的椅背和坐垫上,恰好、却又无比诡异地,勾勒出了一个低头用餐的人形轮廓。 轮廓模糊,没有五官,但她“感觉”到那就是他。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在对她微笑,用眼神示意她“多吃点,这个看起来不错”。
这感觉如此真实,让她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味道怎么样?”
但下一秒,侍者走过来为她添水,稍微移动了旁边的花瓶。
光影变幻,那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瞬间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对面的椅子,依旧空荡,反射着冰冷的灯光。
希望如同肥皂泡,升起,破灭,只留下冰凉的、粘腻的残骸。
她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盘中剩下的、价值不菲的食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不是在享受美食,她是在完成一项项冰冷的、由亡者制定的任务。这精致的菜肴卡在她的喉咙里,不上不下,如同哽咽的、无法言说的悲伤和愤怒。
她为什么要在这里?为什么要吃这些东西?就为了一个再也无法履行、甚至可能只是他随口一提的愿望?
她放下刀叉,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引来邻座一丝好奇的目光。她再也无法忍受,抬手招来侍者。
“结账。”她的声音干涩沙哑。
走出餐厅,冬夜的冷风瞬间将她包裹。身后是温暖明亮、充满人间烟火的天堂,而她,带着满身冰冷的、未被消化的“美食”和那个瞬间消散的幽灵幻影,重新堕入她孤独绝望的地狱。
履行承诺,就是一次又一次地,亲手将自己钉上现实的十字架,清醒地品尝着每一次呼吸带来的、混杂着回忆与失去的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