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七年的冬,雪落得极缓,像揉碎的云絮,粘在紫禁城鎏金的檐角上,又簌簌滑落在东宫太子殿的红囍字上——那朱红被雪浸得发暗,像褪了色的执念。
沈知微端坐在婚床的织金软垫上,凤冠上的点翠流苏坠着拇指大的东珠,每晃一下,都坠得她后颈发僵。她穿的八幅鸾凤裙绣满缠枝墨竹,是父亲特意寻江南绣娘赶制的,墨竹藏在鸾凤纹里,暗合“藏锋守拙”的叮嘱。指尖摩挲着袖口竹节的针脚,她听见更鼓敲过第四响,帐外的身影,终于动了动。
帐外的紫檀椅上,萧珩之坐了足有三个时辰。玄色太子蟒袍的下摆沾了雪水,他却浑然未觉,只反复摩挲着掌心那枚素银簪——簪尾刻着个极小的“萤”字,是苏晚萤入宫那日,他用殿角的银锭亲手熔铸的。帐内的红烛爆了个灯花,他忽然偏头,对着帐幔轻声开口,语气里是压不住的倦怠:“安分些,晚萤胆子小,别惊着她。”
这话像片薄冰,轻轻落在沈知微的心上,却没激起半分涟漪。她早知道会是这样。婚前京中流言沸沸扬扬,说太子为了个宫女,敢在皇后宫前长跪,说那宫女名唤苏晚萤,笑起来像夏夜流萤,能暖透储君的冷心肠。父亲送她入宫时,只递了枚沈家的墨玉砚:“知微,东宫是局,你要做执棋人,不是等他掀盖头的棋子。”
她抬手,指尖触到红盖头的绒边——那料子是贡品云锦,摸起来软和,却像层隔人的雾。没有犹豫,她猛地一掀,盖头落在床沿,露出张眉目清疏的脸:眉是远山未染墨,眼是寒潭浸了月,唇色偏淡,却在烛火里泛着点凉薄的光。
萧珩之正欲起身离去,听见动静回头,撞见她的眼,竟愣了一瞬。他见过沈知微的画像,只觉是世家女的端方,此刻见她卸了盖头,才觉这张脸生得太“静”——静得像雪落宫墙,连情绪都藏得干干净净。
“殿下不必挂心苏姑娘。”沈知微先开了口,声音是浸过雪水的清润,“我既嫁入东宫,便知自己是何身份。”
萧珩之攥紧了银簪,指节泛白:“你想如何?”他以为她会哭,会闹,会像那些攀附东宫的贵女般,撒泼着要他的恩宠。
沈知微却站起身,凤冠的流苏晃得更急,她却稳稳走到他面前,墨竹裙摆扫过地面的花生壳,发出细碎的响:“我与殿下做个约定。”
她抬眸,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银簪上,却没半分怨怼:“三年之内,我是东宫太子妃——打理内务,替你笼络沈家旧部,朝堂之上,绝不拖你后腿。你只需允我两件事:一是护沈家满门安稳,二是待你登基,赐我一道废后圣旨。”
“废后?”萧珩之微怔,像是没料到她的诉求如此直接,“你要什么?”
“要自由。”沈知微的语气很轻,却像凿冰的锤,“我不愿与苏姑娘争,也不愿困在这宫墙里。三年期满,我自请离宫,永不回朝,永不与殿下相见。”
烛火跳了跳,映得她的侧脸明暗交错。萧珩之看着她的眼,那里面没有半分对他的情意,只有清晰的权衡——像在谈一桩公允的买卖,她出沈家的权,他出三年的安稳和一道圣旨。
他忽然觉得有些荒谬,却又被“不干涉晚萤”这几个字勾住了心思。眼前的女子识趣、通透,不会像那些贵女般缠人,恰好合了他的意。于是他松了攥着银簪的手,颔首道:“好,本殿答应你。”
沈知微屈膝,行了个极标准的礼:“谢殿下。”
她转身走回妆台,抬手去摘凤冠——那点翠凤钗的簪头刻着沈家的虎纹,是父亲压箱底的旧物。卸下凤冠的瞬间,后颈的僵意散了,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发间还沾着点盖头的绒絮,眉眼却比入宫前更冷了些。
萧珩之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说些什么,比如“夜深了”,或是“歇着吧”,但话到嘴边,又被苏晚萤的影子盖了过去。他转身走出寝殿,雪还在落,沾在他的蟒袍上,像一层化不开的凉。
帐内,沈知微从妆台的暗格里取出个锦盒,里面是父亲给的江南地契——那是间临湖的医馆,她早在婚前便托人打理好了。指尖划过地契上的“姑苏”二字,她唇角勾起点极淡的弧度:
这东宫的红烛,燃不过三年。而她的路,早在掀盖头的那一刻,便铺向了宫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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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是新入手小白,有写的不好的地方请大家多多指出,多多包涵,谢谢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