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德子被打入死牢当夜。
东宫书房的窗棂外，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连星子都被乌云吞没。廊下铜铃在寒风中发出单调而凄凉的声响，一声一声，敲在人心尖上。萧珩之独自坐在堆满卷宗的书案前，小德子的供词、伪造的书信、沈知微验伪时冷漠的眼神，像走马灯般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他盯着案上那枚漕帮的螭纹佩——那是从小德子身上搜出的物证，却在午后的阳光下，与阿昭腰间佩戴的那枚一模一样。
怀疑、愧疚、愤怒、不甘……种种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搅，像无数把钝刀在切割他的血肉。他猛地抓起卷宗想摔，胸口却骤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呃啊——"他痛呼出声，身体不受控制地从椅子上滑跪在地，蜷缩成一团。
血咒发作了！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猛烈，比噬心蛊钻心时更痛彻骨髓。暗红色的印记在他手腕上疯狂闪烁，像一团燃烧的鬼火，瞬间蔓延至整条手臂。他浑身抽搐，冷汗如瀑，将明黄色的太子常服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唇被咬破，腥甜的血液在口中弥漫，却丝毫无法缓解那深入灵魂的疼痛。他像一头濒死的困兽，在冰冷的地砖上挣扎，眼神涣散，唯一的执念只剩下一个名字——
"知微……沈知微……"
意识在剧痛中逐渐模糊，过往的画面却碎片般清晰闪过——
医馆里她为患者诊脉的温柔、朝堂上自证清白时的坦荡、密道外与他对峙时的冷漠、公审时用蛊虫验伪的决绝……还有，码头交接时她委屈落泪的侧脸、深夜医馆外她冷淡送客的模样、今夜……她白日那句"从未奢望过信任"的疏离。
为什么？为什么她总能如此冷静？为什么她眼里从来都没有我？
"沈知微……"不知为何，这个名字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里溢出，带着破碎的呻吟，"沈知微……快来……救我……"
他像一头濒死的困兽，在冰冷的地面上挣扎，眼神涣散，唯一的执念就是"沈知微"。暗卫统领听到动静冲进来，看到他的惨状，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跪地："殿下！奴才这就传太子妃！这就传！"
话音未落，萧珩之猛地攥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眼神瞬间清明了一瞬，带着疯狂的执念："快……让她来……只能是她……"
"是！是！"暗卫统领连滚带爬地冲出去，嘶吼着传召。
沈知微的偏殿。
"太子殿下血咒发作！恳请太子妃娘娘即刻前往书房供血！"暗卫统领的声音带着焦急与颤抖，打破了偏殿的寂静。
沈知微猛地抬头，手中的漕帮线人名单差点掉落。深夜单独召见，还是在血咒濒死的情况下，这绝非偶然。她眼底闪过一丝警惕，随即恢复平静，缓缓起身："本宫知晓了！"
"娘娘，深夜前往书房，恐有不妥……"心腹侍女翠羽担忧地开口，"殿下今日因小德子案对您多有猜忌，此时召见，怕是……"
沈知微抬手打断她，指尖摩挲着袖口的匕首："无妨，他需要我的血续命，不会对我怎么样。"话虽如此，她还是将绝情蛊虫卵藏入发簪，确保万无一失。
前往书房的廊道上，夜色如墨，宫灯摇曳。沈知微走在中间，身后跟着两名沉默的暗卫，脚步声在寂静的廊道里格外清晰。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寒风中的翠竹，表面平静无波，内心却早已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
踏出书房的瞬间，浓烈的腥甜气息扑面而来，让她下意识蹙眉。油灯的光线中，萧珩之蜷缩在书桌旁，明黄色的常服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发丝凌乱地贴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嘴唇泛着青紫色，模样狼狈而凄惨，毫无往日太子的威严。
"殿下。"沈知微轻声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萧珩之听到她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挣扎着伸出手，嘶哑地喊道："知微……过来……"
沈知微缓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刚要伸出手查看他的状况，手腕便被他猛地攥住。那力道之大，让她痛得蹙眉，指尖瞬间泛白。
"别离开……不准离开……"萧珩之死死攥着她的手腕，眼神疯狂而偏执，呼吸滚烫地喷洒在她的手腕上，"救我……知微……用你的血……救我……"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腕间血管的跳动，那细微的搏动像战鼓，一下下敲击着他已濒临崩溃的神经。沈知微看着他眼底的绝望与依赖，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另一只手缓缓抽出袖口的匕首，语气依旧平淡："殿下松手，臣妾这就为您供血。"
"不！我不松！"萧珩之反而攥得更紧了，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我怕……我怕我一松手，你就走了……"
他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哽咽，像个受了委屈又濒临死亡的孩子："我知道……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不好……我怀疑你……我逼你……我甚至想利用你……"
"但我控制不住自己……"他抬起头，眼神灼热地看着她，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我控制不住地想关注你，控制不住地想靠近你，控制不住地……在意你……"
沈知微的呼吸一滞，指尖微微颤抖。她避开他的目光，试图用冰冷的理性压制内心翻涌的陌生情绪："殿下，您认错人了。臣妾只是太子妃。"
"我没认错！"他猛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声音嘶哑得像被刀刃刮过，"我知道是你……沈知微……我知道……"
话音未落，他眼前一黑，剧痛再次袭来，整个人向前倒去，额头重重抵在她的肩窝，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
沈知微无奈，只能保持着被他攥住的姿势，用匕首轻轻划破自己的另一只手腕。鲜红的血液瞬间涌出，顺着手腕流下，滴入早已备好的玉碗中，发出"嘀嗒、嘀嗒"的清晰声响。
萧珩之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流淌的血液，喉咙不自觉地滚动着。暗卫统领连忙上前，想将玉碗递到他嘴边，却被他挥手打开："我要你喂我……"
沈知微眼神一冷，刚要拒绝，便看到他手腕上的血咒印记闪烁得愈发诡异，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呼吸越来越微弱。"罢了。"她在心里轻叹一声，端起玉碗，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嘴边。
萧珩之张开嘴，贪婪地喝着碗中的血液，那带着她独有的清冽气息的血液，顺着喉咙流入体内，瞬间缓解了他身上的剧痛。他闭上眼睛，享受着这极致的救赎，同时，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也逐渐放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缠绵的摩挲。
一碗血喝完，萧珩之的气息逐渐平稳，血咒的疼痛也缓解了大半。他缓缓睁开眼，眼底的疯狂褪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复杂情绪——愧疚、不甘、占有欲，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爱意。
他没有松开她的手腕，反而缓缓起身，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知微……"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气息滚烫地喷洒在她的脸上，"对不起……"
沈知微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却被他紧紧抱住，动弹不得。"殿下，血已喂完，臣妾该回去了。"她的声音冰冷，带着明显的抗拒。
"别走……"萧珩之收紧手臂，将脸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药香与蛊虫的腥甜气息，"再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不好，我怀疑你，我逼你，我甚至想利用你……"
"但我控制不住自己……"他抬起头，眼神灼热地看着她，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我控制不住地想关注你，控制不住地想靠近你，控制不住地……在意你……"
"我知道你的秘密很多，我知道你可能根本就不在乎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绝望的自嘲，"可我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想对你好，忍不住想护着你，忍不住……爱上你……"
"别对我这么冷，好不好？"他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指尖带着颤抖，"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让我弥补你的机会……"
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能感觉到她呼吸的停滞，更能感觉到她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冷漠。可他还是想赌一把，赌她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软。
"殿下，"沈知微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寒铁，"您认错人了。"
萧珩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底的光芒也一点点黯淡下去。他看着她冰冷的侧脸，看着她眼底那毫不掩饰的疏离，积攒了许久的情绪瞬间爆发。
"我没认错！"他猛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在她震惊的眼神中，俯身吻了下去。
这是一个极其霸道而绝望的吻，带着血液的腥甜与他独有的龙涎香，瞬间席卷了沈知微的所有感官。他的唇齿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辗转厮磨，仿佛要将她拆吞入腹，要将自己的所有情绪都传递给她。
沈知微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即，强烈的厌恶与愤怒涌上心头。她猛地用膝盖顶向他的小腹，同时抬手，狠狠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格外刺耳。
萧珩之被打得偏过头，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底充满了震惊与受伤。
沈知微用力推开他，后退一步，抬手擦去唇上的痕迹，眼神冰冷如霜，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殿下请自重！臣妾是太子妃，不是您发泄私欲的玩物！"
"玩物？"萧珩之自嘲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而破碎，"在你眼里，我对你的所有在意，所有付出，都只是发泄私欲？都只是因为你能为我续命？"
"难道不是吗？"沈知微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殿下对臣妾的‘好’，不过是建立在臣妾能为您解咒的基础上。若臣妾失去了这价值，殿下还会如此‘在意’臣妾吗？"
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刺进萧珩之的心脏。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从辩驳——最初，他确实是因为血咒才将她留在身边，最初的在意，也确实掺杂着利用的成分。
"我……"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
沈知微不再看他，转身就走。走到书房门口时，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冰冷而决绝："殿下，认清现实吧。我们之间，只有利用，没有其他。从今往后，还请殿下自重，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举动，以免影响东宫声誉，也以免……让臣妾为难。"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将所有的绝望与痛苦，都关在了那间充满了腥甜气息的屋子里。
萧珩之站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身体缓缓瘫软在地。他抬手抚摸着自己被打红的脸颊，又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血咒印记，那里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与气息。
心脏的疼痛与血咒的隐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缓缓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眼神空洞而绝望。
"沈知微……"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你好狠的心……"
"可我……还是舍不得让你走……"
沈知微回到偏殿,翠羽连忙上前,看到她手腕上的伤口与红痕,还有她苍白的脸色,担忧地问道:"娘娘,您没事吧?殿下他……"
"我没事。"沈知微打断她,走到榻边坐下,疲惫地闭上眼,"只是供血累了。"
翠羽连忙为她包扎手腕上的伤口,不敢再多问。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烛火跳跃的"噼啪"声。沈知微靠在榻上,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在书房里的画面——萧珩之濒死的惨状、他灼热的眼神、他绝望的告白、还有那个霸道而绝望的吻。
她抬手抚摸着自己的唇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与气息。指尖微微颤抖,心脏也在不受控制地跳动着。
"我这是怎么了?"她睁开眼,看着屋顶的横梁,眼神迷茫,"不过是一个吻,不过是几句虚情假意的告白,我为什么会这么在意?"
她用力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些陌生的情绪。"沈知微,你不能忘本!你的仇人是萧氏,是他的家族!他的任何举动,都只是为了利用你,为了让你心甘情愿地为他续命!别再胡思乱想了!"
可无论她怎么提醒自己,萧珩之眼底的绝望与深情,还是像烙印一样,刻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而东宫书房里,萧珩之独自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散落一地的卷宗,看着那碗残留着她血液的玉碗,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最后变成了无声的哽咽。
他手腕上的血咒印记,在月光的映照下,悄然泛起了一丝微弱的银光——那是万蛊之王留下的痕迹,也是他与沈知微之间,无法斩断的羁绊。
这场深夜的救赎与告白,终究以最惨烈的方式收场。他以为自己付出了全部真心,却只换来她的冷漠与厌恶;她以为自己足够清醒,却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不该有的情感,打乱了心跳。
他们的关系,就像这深夜的东宫,看似恢复了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下一场更激烈的拉扯,已在悄然酝酿。
死牢深处。
一名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神秘人,如鬼魅般出现在小德子的牢房前。他指尖轻弹,一只通体漆黑的蛊虫从他袖口飞出,悄无声息地钻入小德子七窍流血的伤口。
片刻后,小德子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最后只剩下一具裹着衣物的白骨。
黑袍人转身,消失在死牢的黑暗中,只留下一句低低的呢喃:
"沈知微……萧珩之……"
"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东宫,血咒印记的银光,在夜色中闪烁,像两颗遥相呼应的星辰,也像两道无法斩断的锁链,将两个人的命运,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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