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夫人嫁妆箱子被柳氏悄然挪动的事情,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南宫芸薇心头。柳氏绝不会无的放矢,那些蒙尘的箱子里,是否藏着与她身世或那铁牌碎片相关的线索?抑或,柳氏只是想彻底抹去先夫人在侯府存在的最后痕迹?无论哪种,都意味着柳氏的动作正在加快。
她必须尽快获得更多信息,而困守薇苑,无异于坐以待毙。就在她苦思如何能正大光明接触外界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伴随着危机,一同降临。
宫中为庆祝太后凤体康复,特设百花园宴,不仅邀请皇室宗亲、重臣家眷,连安平侯府这等日渐式微的勋贵也在邀请之列。帖子送到侯府时,柳氏自然是满面春风,一心要为脸上红疹刚消退的南宫芸倩铺路。
然而,宴前两日,南宫芸倩不知是上次中毒未清,还是急火攻心,脸上竟又冒出几颗疹子,虽不严重,但在力求完美的柳氏看来,已是瑕疵。更让柳氏心烦的是,宫中隐约传来风声,此次宴会,久不理世事的老太后可能会出席,而太后念旧,似乎问起过已故沐瑶女儿的近况。
柳氏捏着请帖,眼神变幻不定。让南宫芸薇那个病秧子出席?风险极大,她那副样子,只怕会冲撞贵人,丢了侯府脸面。可若不让她去,万一太后怪罪……而且,若让她在那众目睽睽的场合“旧疾复发,香消玉殒”,岂不是永绝后患,还能全了侯府“精心照料”的名声?
权衡再三,一个恶毒的计划在柳氏心中成型。
于是,在宫宴前一日,柳氏带着一件半新不旧、颜色黯淡的水蓝色衣裙来到了薇苑,脸上堆着罕见的、却不达眼底的“慈爱”。
“薇儿,宫中设宴,太后她老人家特意问起你。母亲想着,你久不出门,也该去散散心,沾沾贵气,或许对身子有益。”柳氏将衣裙放下,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衣裳母亲已为你备好,明日你妹妹会过来与你一同梳妆出发。”
南宫芸薇靠在床头,心中冷笑。散心?沾贵气?只怕是送她上路才对。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苍白如纸,气若游丝地推拒:“母亲……女儿病体沉疴,恐污了宫宴……咳咳……还是……”
“哎,这是什么话!”柳氏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强硬,“太后的关怀,我们岂能辜负?你父亲也同意了。好好歇着,明日母亲派人来接你。”说完,不容分说,便起身离去。
柳氏走后,苏月看着那件连府里稍有体面的大丫鬟都不愿穿的旧衣,急得眼圈发红:“小姐!这分明是要让您去出丑,甚至……您不能去啊!”
南宫芸薇止住咳嗽,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锐光。去,为何不去?龙潭虎穴,有时也是机遇之门。柳氏想让她在宫宴上“病发”丢人甚至送命,她却偏要借此机会,让某些人记住“南宫芸薇”这个名字。
“苏月,替我找些素白的布料和针线来。”她轻声吩咐,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另外,我让你留意的那种开着小蓝花、叶子带锯齿的野草,可找到了?”
翌日,宫门口车水马龙,香车宝马,环佩叮当。各家千金打扮得花枝招展,争奇斗艳。当安平侯府的马车抵达时,先下来的是精心装扮、珠光宝气的柳氏和南宫芸倩,随后,丫鬟才搀扶着一个身影缓缓下车。
刹那间,周围似乎安静了一瞬。
只见那少女穿着一身毫无装饰的月白色素裙,料子普通,款式简单,甚至有些宽大,更显得她身子单薄,弱不胜衣。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素银簪子松松挽起,脸上未施粉黛,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亦无甚血色。她由丫鬟搀扶着,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仿佛随时会倒下,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与周围姹紫嫣红、环肥燕瘦的贵女们相比,她朴素得近乎寒酸,病弱得令人侧目。不少贵女眼中已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笑,交头接耳:“那就是安平侯家那个病秧子嫡女?”“真是晦气,怎么把她带来了?”“瞧那样子,别死在这里……”
柳氏脸上火辣辣的,心中暗恨这贱人果然出来丢人,却不得不维持着体面。南宫芸倩更是得意地扬起了下巴。
南宫芸薇对周遭一切恍若未闻,只是微微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显得无比脆弱又异常平静。唯有扶在苏月臂上的手,指尖微微用力,压制着身体的虚弱和不适。出门前,她服用了少量自己用那带有麻醉效果的野草提炼的汁液,暂时压下了咳嗽,但代价是浑身无力,反应也有些迟钝。
百花园内,繁花似锦,香气馥郁。帝后未至,气氛尚算轻松。酒过三巡,不知是谁起哄,提议各家千金展示才艺,为宴会助兴。这几乎是此类宴会的固定环节,众女纷纷响应,或弹琴,或跳舞,或作画,使出浑身解数。
轮到安平侯府时,南宫芸倩自信满满地起身,弹奏了一曲琵琶,技艺娴熟,赢得不少喝彩。她得意地坐下,目光挑衅地看向角落里的南宫芸薇。
就在这时,一位与柳氏不和的夫人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上首几位妃嫔听见:“早就听闻安平侯先夫人沐瑶夫人,当年一曲动京城,不知芸薇小姐可继承了母亲的天籁?”
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那个几乎被遗忘的白色身影上。柳氏脸色骤变,南宫芸倩更是面露嫉恨。谁都知南宫芸薇体弱,从未学过音律,这分明是故意刁难,要让她出尽洋相!
众目睽睽之下,南宫芸薇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却平静的脸。她扶着桌子,极其艰难地站起身,身形摇摇欲坠。她对着上首贵人方向,微微屈膝,声音虚弱却清晰:“臣女……资质愚钝,未曾习得母亲技艺万一……唯有……幼时听母亲哼唱过一首乡间小调,勉强……记得几句……”
说罢,她不等众人反应,便轻轻启唇。没有伴奏,没有华丽的技巧,只有一缕清冽空灵、带着些许沙哑的嗓音,如同山间清泉,缓缓流淌而出。唱的并非什么名曲,词句简单,甚至带着泥土气息,却莫名有种直击人心的力量,仿佛在诉说着遥远的思念与坚韧的生机。
她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下了园中的嘈杂。那一刻,喧闹的花园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那个站在角落、一身素衣、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的少女。她微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轻颤,脸色在阳光下白得发光,那歌声与她极致的病弱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对比,美得脆弱,又美得倔强。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南宫芸薇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一晃,若非苏月及时扶住,几乎软倒在地。她以袖掩口,发出一连串压抑痛苦的咳嗽,肩头剧烈耸动。
一片寂静中,突然,上首传来一个温和却充满威仪的老妇声音:“好孩子,难为你了……赏。”
众人皆惊,发声者,竟是久未开口的太后!
南宫芸薇谢恩后,几乎是被半扶着退下。在经过一众皇子王爷的坐席时,她似乎因体力不支,脚下一个踉跄,袖中一件小物事“啪”地一声,掉落在一位身着玄色蟒袍、气度冷峻的男子桌前。那男子垂眸,目光落在那样东西上——正是那枚刻着奇异云纹的黑色铁牌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