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车灯劈头盖脸砸下来，我只来得及看清挡风玻璃上飞溅的雨刷水花。刹车声像根生锈的针扎进耳膜，紧接着就是天翻地覆的剧痛——肋骨断裂的脆响混着内脏被撞碎的闷响，在我脑袋里炸开。
身体腾空时反而不疼了。我看见自己穿着格子裙的躯体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像截断了的树枝坠向马路牙子。血从后脑勺淌出来，在柏油路上洇出歪扭的梅花。远处有人尖叫，但声音越来越远，像是被人按了静音键。
白光刺得睁不开眼。等视野恢复时，我发现自己站在十字路口中央，浑身上下沾满泥巴。不对，不是"我"，是团毛茸茸的东西。四只爪子陷在松软的泥土里，九条尾巴像枯草似的耷拉着。
"恭喜啊社畜，喜提狐奴身份！"头顶传来带着京片子腔的猫叫。黑影掠过枯枝，一只油光水滑的玄猫蹲在墓碑上，尾巴尖还挂着半片纸钱。
我张嘴想骂街，吐出来的却是"呜呜"的狐鸣。冷汗浸透毛皮——这哪是汗，分明是冰碴子往骨头缝里钻。爪子刨着土地，我跌跌撞撞冲向镇口。暮色里的钟楼尖顶泛着青灰，空气里飘着艾草和铁锈混杂的味道。
"丘吉尔镇，人类跟希人各占半边天。"黑猫轻巧跳上我头顶，尾巴扫过耳朵，"您这九尾天狐可是稀罕物，要是被镇守者抓去研究......"
话没说完就被金属摩擦声打断。穿银灰制服的男人从石板路尽头走来，腰间佩剑映着晚霞。他瞳孔突然缩成竖线，剑柄已握在掌中："什么来历？"
尾巴不受控地炸开绒毛。我想后退，右前爪却踩进石缝。剧痛传来时体内涌出灼热，尾巴尖迸出幽蓝火光。黑猫"喵"地窜上肩头，爪子按住我耳尖："别慌，装傻最安全。"
"妖气波动。"男人往前逼近半步，剑鞘挑起我的下巴，"未登记的异族。"
我闻到他身上松木香混着血腥气，喉咙里发出呜咽。忽然背后传来木屐叩击石板的脆响，带着三分戏谑的声音劈开凝固的空气："够了，她还没学会控制。"
老道士拄着桃木杖踱过来，灰袍下摆沾着泥点。他弯腰戳了戳我发抖的鼻尖："陈星雪是吧？你既已死，便从头开始吧。"
黑猫的尾巴猛地绷直。我盯着道士袖口露出的朱砂符咒，想起求职网站上那些"经验不限""薪资面议"的岗位要求。最后一丝清明被抽离时，我听见自己发出幼兽般的哀鸣。
沈狸蹲在茶馆屋檐上舔爪子，尾巴尖有节奏地拍打瓦片。"说真的，你这副尊容比前世顺眼多了。"他甩着尾巴扫开浮灰，"至少不用再挤地铁去城西面试。"
我趴在窗台上，爪子搭着褪色的红漆栏杆。斜对角坐着穿校服的女孩，正把薄荷糖浆搅得叮当作响。柜台后的老板娘耳廓尖长，煮奶茶时尾巴卷着砂锅打转。
"他们知道你是......"
"嘘！"沈狸竖起耳朵，"现在管这叫希人。要是在镇守所档案里写'妖怪'，明天就能收到驱逐令。"他忽然压低声音："那个林昭来了。"
穿制服的身影挤进门帘，带进一阵穿堂风。我本能想往后缩，却被沈狸按住后颈："躲什么躲？他又能把你怎样？"
林昭的佩剑擦过门框发出龙吟。他径直走到我面前，剑穗垂下来扫过鼻尖。"新来的狐狸？"他俯身时领口微敞，锁骨处有道蜈蚣状的旧疤。
我僵在原地，尾巴不自觉缠上桌脚。沈狸突然跃上桌面，胡须蹭过林昭的手背："客官要尝尝本店特制抹茶奶吗？"
男人喉结动了动，起身时剑鞘重重磕在桌沿。"最近镇上不太平。"他临走前撂下这句话，靴跟踏碎满地光影。
夜市灯笼次第亮起时，我蹲在房梁上数铜钱。陆玄机蹲在对面，手里拨浪鼓摇得人心烦："收你为徒有两个条件。"
沈狸叼着糖葫芦在窗台打滚："老妖道又要骗小孩了！"
"第一，学会控制妖力。"道士无视猫叫，"第二，别问我是怎么认出你的。"他忽然扬手甩出黄符，金粉在月光下纷扬如蝶。
我追着符纸跃下房梁，爪子刚触地就踩进陷阱。钢索绞紧脖颈时，沈狸的惊叫和陆玄机的冷笑同时炸响。"这才第一课。"道士晃着拨浪鼓，"今晚先练逃生术。"
叶棠的药铺飘着安神香。我蜷在她膝头打盹，她指尖拂过我耳朵的温度像春日溪水。"丘镇山说最近要召开长老会。"她一边碾药一边絮语，"林昭被派去巡查北境。"
窗外雷声轰鸣。我突然竖起耳朵——血腥味混着雨水漫进来。沈狸撞开木门时尾巴炸成了鸡毛掸子："糟了！林昭在渡劫。"
闪电劈开夜幕的刹那，我看见他跪在荒庙前，背后九条狐尾虚影若隐若现。他咬破舌尖将血抹在剑锋，每道伤痕愈合时都带起一阵妖气波动。
"原来如此。"陆玄机不知何时出现，手中罗盘滴溜转动，"半妖血脉觉醒，难怪丘镇山急着召开长老会。"
暴雨冲刷着镇长府台阶。我躲在廊柱后，看着林昭单膝跪在丘镇山面前。"父亲，让我去北境驻守。"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隐瞒什么？"镇长的拐杖重重顿地，"当你的妖血彻底觉醒，还会认我这个父亲吗？"
我尾巴一颤碰落瓦片。两人同时转头，林昭瞳孔里金芒暴涨。他起身时佩剑出鞘三寸："陈星雪，你不该来这儿。"
沈狸突然蹿上屋脊："大事不好！北境结界破了！"
陆玄机把我推进密室时，桃木杖上的铜铃响得急。"记住，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去。"他转身时灰袍猎猎作响，"特别是那声钟鸣。"
我在黑暗里数心跳。当第九十九下钟声响起时，门外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缝隙里瞥见丘镇山胸前绽开血花，他的手试图抓住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擦过林昭的靴尖。
"父亲......"林昭的剑尖垂地，血珠沿着纹路蜿蜒成河。他抬头望向密室方向，瞳孔里金芒暴涨又熄灭。
叶棠把我藏进药柜那天，沈狸第一次没了嬉笑。"你得离开丘吉尔镇。"她将玉瓶塞进我爪间，瓶身还带着体温，"等风头过去......"
话音未落，房梁轰然塌陷。林昭立在烟尘中，剑锋上的血未干透。"跟我走。"他伸出手，掌心有与我同源的灼热。
沈狸突然拦在中间："小雪，快跑！"
我却向前两步，爪子按上他染血的剑刃。当我们的体温交融时，尾巴不自觉缠上他手腕。他瞳孔骤然收缩，喉结不安地滚动。
远处钟声再度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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