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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溪星纪

临漾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运气大概都用在化形上了。

  前一刻他还在溪涧草叶上抖着翅膀,看着自己尾部的荧光在暮色里明明灭灭,下一刻就被一股灼热的力量裹着翻了好几个跟头。等他晕乎乎站稳,才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一身墨绿长袍,衣摆上绣着的淡黄色流萤纹路正随着呼吸轻轻闪烁,像极了他没化形时的模样。

  他试着抬了抬胳膊,又蜷了蜷手指,人类的肢体僵硬得可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踏实感。溪涧的水倒映出他的模样,眉眼清秀,皮肤白皙,只是那双眼睛亮得有些不寻常,像盛着两簇跳动的萤火。

  “原来化形是这种感觉……”临漾喃喃自语,忍不住伸手去碰水面上的倒影。

  就在这时,天际突然滚过一声惊雷。

  临漾还没反应过来,一道惨白的闪电就直直劈了下来,不偏不倚落在他脚边三尺处。泥土飞溅,溪水被震得掀起半尺高的浪,他身上的墨绿长袍瞬间被劈得焦黑了一角,裙摆上的流萤纹路像是被掐灭的烛火,瞬间黯淡下去。

  “嘶——”临漾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半边身子都麻了,“哪来的雷?这都入秋了还打雷?”

  他正揉着发麻的胳膊,旁边突然传来一声低笑,带着点戏谑,又有点幸灾乐祸。

  “你谁啊?”临漾本就疼得恼火,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化形碍着你了?雷劈我你高兴什么?有本事你站这儿让雷劈一下试试?”

  他说着,故意挺了挺胸脯,想摆出点威慑的样子,可刚化形的身体实在没什么力气,那模样反倒像只炸毛的小兽,看着有点滑稽。那里站着个女子。

  她穿一身正红色的古装,袖口和领口绣着繁复的金线祥云,裙摆随着山风轻轻摆动,金线在夕阳下流淌出细碎的光芒,像是把整片晚霞都织进了衣料里。她的头发用一根同色的红丝带高高束起,马尾随着动作微微晃动,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颈项。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宝石,此刻正弯着,带着笑意看向他。那笑容里没有樵夫的戏谑,倒像是觉得有趣,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和。临漾一下子忘了吵架,也忘了身上的疼。他活了三百年,从一只不起眼的萤火虫长成能化形的精怪,见过山间各种各样的生灵,却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红色本是极张扬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半点不显俗气,反而衬得她肤白胜雪,气质灵动,像极了传说里踩着祥云而来的仙子。

  女子往前走了两步,山风拂起她的衣袂,带来一股淡淡的、像是檀香混合着花蜜的味道。她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临漾焦黑的衣摆上,笑意更深了些:“我叫宫阙。”

  她的声音清脆,像山涧的泉水叮咚作响,“看你的样子,是萤火虫化形?刚化形就被雷劈,倒是少见。”

  时遇被那声“萤火虫化形”说得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焦黑的衣摆。他活了三百年,在这片青峰山溪涧里从虫卵啃露水,到成虫振翅发光,见过的精怪不算少,却从没听说过化形还要被雷劈的。更别说眼前这红衣女子,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跟脚,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让他本能地觉得亲近,又带着点说不清的畏惧。

  “你怎么知道?”时遇往后缩了缩脚,溪水沾湿的裤脚凉飕飕地贴在皮肤上,“还有,这雷来得蹊跷,入秋的雷哪有这么凶的?”

  宫阙没直接回答,反而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指尖划过发间时,腕上露出一圈细巧的金环,环上缀着的细碎铃铛没发出半点声响,却让时遇莫名觉得那铃铛里像是锁着风。“青峰山的雷,从来都不看时节。”她眼尾扫过刚才被雷劈中的地面,那里焦黑的泥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出绿意,“倒是你,化形时没引动天地异象,偏在站稳脚跟的瞬间招来了雷劫,这才是怪事。”

  “雷劫?”时遇更懵了,“我听老槐树精说,只有修出金丹的大妖化形才会遭雷劫,我就是只萤火虫,三百年才勉强修出个人形,哪配得上雷劫?”

  他说着,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低头看自己的手。刚才化形时还觉得人类的肢体新奇,此刻掌心却隐隐发烫,像是有团微弱的光在皮肤下游动。他试着凝神去探,那团光却突然窜到指尖,“噗”地一声爆出个黄豆大的萤火,在暮色里亮了半秒就灭了。

  “看来是没劈坏。”宫阙的声音带着笑意,“能保住这点本源灵光,算你运气好。”

  时遇被她说得脸一热,刚想反驳,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他这才想起,为了攒足化形的力气,他已经三天没沾过露水了。人类的身体似乎比虫形更不耐饿,一阵尖锐的饥饿感顺着喉咙爬上来,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宫阙像是看穿了他的窘迫,从宽大的袖袋里摸出个油纸包,递到他面前:“刚从山下买的桂花糕,还热着,垫垫肚子?”

  油纸包一打开,一股甜香就漫了出来,混着山间的草木气,勾得时遇的胃又“咕噜”叫了一声。他这辈子没吃过人类的食物,只远远见过上山的游客撕开包装纸,那时觉得那味道腥气,此刻却觉得香得让人腿软。

  “这……合适吗?”他犹豫着没接,“我们精怪不能随便吃人类的东西吧?老槐树精说过,吃了会沾染上人间的浊气,坏了修行。”

  “老槐树精修了八百年,还困在半山腰动弹不得,他的话你也全信?”宫阙挑眉,把油纸包往他手里塞了塞,“尝尝看,人间的东西,没那么可怕。”

  时遇被她说得心动,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桂花糕。糕点是米白色的,上面撒着些金黄色的桂花,捏在手里软乎乎的,带着点温热。他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清甜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炸开,带着桂花的香,又有点糯米的软糯,比最甘甜的晨露还要好吃。

  他没忍住,三两口就把一块糕吃了下去,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油纸包,像只没吃饱的小兽。

  宫阙被他这模样逗笑了,把剩下的半袋都塞给了他:“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时遇这才想起自己刚才还跟人家吵过架,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谢谢”,又埋头对付起桂花糕来。

  就在这时,山风突然变了向,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从山坳里钻出来。时遇嘴里的桂花糕瞬间不香了,他猛地抬头,只见西边的天际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了个严实,刚才还亮着的夕阳彻底没了踪影,连空气都仿佛冷了好几度。

  “怎么回事?”时遇捏紧了手里的油纸包,刚才被雷劈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这天气变得也太快了。”

  宫阙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抬头看了眼天色,眉头微蹙:“不是天气的事。”她抬手往山坳的方向指了指,“是‘阴差’来了。”

  “阴差?”时遇从没听过这个词,“那是什么东西?”

  “勾魂的。”宫阙的声音压低了些,“按理说,精怪化形是天道喜事,阴差不该来凑热闹。除非……”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时遇身上,“除非你化形时,惊动了什么不该惊动的东西。”

  时遇心里咯噔一下:“我没惊动什么啊……我就是按老槐树精教的法子,在月圆之夜吸收月华,攒够了三百年的灵力,找了个没人的溪涧化形……”

  他话没说完,就听见山坳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草里爬行,又像是有人拖着铁链在走路。那声音越来越近,带着一股浓烈的、像是腐烂树叶混合着铁锈的味道,闻得时遇胃里一阵翻涌。

  宫阙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指尖微凉,力气却大得惊人:“别出声,跟我走。”

  时遇被她拽着往山上跑,人类的腿脚果然不如虫形灵活,没跑两步就被石子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宫阙回头扶了他一把,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这刚化形的身子太弱,这样跑不掉。”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旁边一棵需要两人合抱的古树上,树干上有个一人高的树洞,洞口被藤蔓遮掩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进去躲躲。”她推了时遇一把,“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出来,我去引开它们。”

  “那你怎么办?”时遇下意识拉住她的衣袖,“那些阴差……很厉害吗?”

  宫阙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嘴角却又勾起一抹笑:“放心,区区几个阴差,还奈何不了我。”她说着,从头上解下那根红色的发带,往时遇手里一塞,“拿着这个,它们暂时发现不了你。”

  那根红丝带落在时遇手里,带着点宫阙身上的檀香,触手温热,像是有生命一般。他还想说什么,宫阙却已经转身朝着山坳的方向走去,红色的裙摆消失在密林里,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等我回来。”

  时遇咬了咬牙,钻进了树洞。洞口的藤蔓被他拉回原位,刚好遮住他的身影。树洞里很干燥,铺着厚厚的落叶,带着点陈旧的木头香气。他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一种奇怪的、像是骨头摩擦的“咯吱”声。时遇紧紧攥着手里的红丝带,手心全是汗。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那东西身上的阴冷气息,比山间最冷的冬夜还要刺骨。

  突然,一阵沙哑的、像是用砂纸磨过的声音响起,就在树洞外面不远处:“……气息就在这附近……刚化形的精怪,灵力不稳,最好抓……”

  另一个声音接了上来,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刺耳朵:“……上头说了,要活的……带回去炼魂灯……”

  时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炼魂灯?他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老槐树精说过,那是阴间用来折磨魂魄的东西,一旦被抓去炼魂灯,就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缩在树洞里,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外面的脚步声停在了树洞前,那股阴冷的气息几乎要渗进树洞里来。时遇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打量这个树洞,藤蔓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里……好像有东西?”那个沙哑的声音说。

  “搜搜看。”另一个声音回应。

  一只枯瘦的、指甲黑得像炭的手伸了过来,拨开了洞口的藤蔓。时遇吓得闭上了眼睛,心脏“咚咚”地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就在这时,他手里的红丝带突然亮了一下,发出淡淡的红光,瞬间将那股阴冷的气息挡了回去。那只手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去。

  “嗯?”沙哑的声音带着点疑惑,“怎么回事?”

  “没什么……可能是错觉。”另一个声音说,“这附近灵力波动很奇怪,好像有高人留下的禁制……算了,先去别处找找,那精怪跑不远。”

  脚步声渐渐远去,那股阴冷的气息也跟着消失了。时遇在树洞里又待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外面真的没人了,才敢慢慢松开攥紧的红丝带。红丝带的光芒已经熄灭,又变回了普通的样子,只是触手似乎更烫了些。

  他靠在树洞壁上,大口喘着气,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刚才那一瞬间,他真以为自己要完蛋了。

  宫阙……她怎么样了?

  时遇突然想起宫阙刚才的背影,心里一阵发紧。他从树洞里爬出来,看着宫阙消失的方向,密林深处静悄悄的,连鸟叫声都没有,只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咬了咬牙,捡起地上一根还算结实的树枝当武器,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他不知道宫阙能不能打过那些阴差,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但他不能就这么躲着。

  走了没多远,他突然在地上看到了一滩暗红色的血迹,像是刚留下的。血迹旁边,还掉着一枚金色的铃铛,正是刚才宫阙腕上戴着的那种。

  时遇的心猛地一沉。

  他捡起那枚铃铛,铃铛入手冰凉,上面还沾着点血迹。他抬头看向密林深处,那里的光线越来越暗,仿佛有一张巨大的网正在慢慢收紧。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红丝带突然剧烈地发烫,像是要烧起来一样。时遇没忍住,手一松,红丝带掉在了地上。奇怪的是,它没有落在泥土里,而是悬浮在半空中,发出越来越亮的红光,红光中隐约浮现出一行字:

  “速去青峰山神庙,迟则生变——宫阙”

  时遇愣住了。神庙?他在青峰山活了三百年,从没听说过这山上有什么神庙。而且,这红丝带怎么会突然出现字?宫阙她……到底是谁?

  更让他心惊的是,红丝带的光芒正在快速黯淡下去,那行字也开始变得模糊。与此同时,远处又传来了那种“悉悉索索”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方向,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合围过来。

  他看了看手里的铃铛,又看了看红丝带最后消失的光芒,咬了咬牙,转身朝着记忆中从未去过的山巅方向跑去。他不知道神庙在哪里,不知道宫阙是不是在骗他,更不知道前面等着他的是什么。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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