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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溪星纪

秋老虎赖在九月不走,傍晚的空气依旧闷得像口密不透风的蒸笼。颜黠咬着冰糖葫芦的竹签,听宫阙讲三百年前她怎么捉弄上山采药的郎中——把药篓里的天麻换成野萝卜,看着老头对着一堆“假药”唉声叹气。

“你那时候就这么坏?”颜黠笑得山楂核差点卡喉咙。

宫阙抢过她手里的糖葫芦,咬了一大口,糖渣沾在嘴角:“那老头总往溪涧里扔药渣,污染水源,教训他一下怎么了?”她突然顿住,侧耳听着什么,“不对劲。”

颜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小吃街尽头的路灯不知何时闪了两下,光线变得昏黄,像蒙上了层灰。刚才还喧闹的摊位前突然冷清下来,卖冰粉的阿姨收起了勺子,烤串的大叔关掉了炭火,一个个都神色匆匆地收拾东西。

“怎么回事?”颜黠拉住一个正要收摊的阿姨,“今天收这么早?”

阿姨脸上带着慌色,压低声音:“别问了,快回家!刚才有人说……青峰山那边起黑雾了,跟几十年前那次一样!”

“黑雾?”颜黠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看向青峰山的方向。果然,原本该被夕阳染红的山尖,此刻被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雾笼罩,像块巨大的墨团,正缓缓往山下压。

手腕上的吊坠烫得厉害,绿光急促地闪烁,像在发出警告。

“是阴煞。”宫阙的脸色沉了下来,手里的糖葫芦“啪”地掉在地上,“守灯人不在了,封印松动了!”

话音刚落,一阵阴风突然卷过小吃街,吹得摊位的帆布哗哗作响。路灯彻底熄灭,黑暗中传来几声凄厉的尖叫,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脆响。

“快走!”宫阙拉住颜黠,转身就往青峰山跑。

“等等!”颜黠挣扎着回头,看着惊慌失措的人群,“他们怎么办?”

“顾不上了!”宫阙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阴煞沾到凡人会折寿!我们必须去加固封印,晚了就来不及了!”

黑雾蔓延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刚跑到山脚,就有冰冷的雾丝缠上脚踝,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拉扯。颜黠打了个寒颤,体内突然涌起一股暖流,从手腕的吊坠一直蔓延到四肢——是时遇的净灵之力在抵抗阴煞。

“用灵力护住自己!”宫阙从发间抽出红丝带,本命丝瞬间变得笔直,像道红色的闪电,劈开眼前的黑雾,“跟着我!”

两人冲进山林,黑雾里隐约传来“呜呜”的哭声,像是无数冤魂在哀嚎。颜黠认出那些是被阴煞吞噬的精怪残魂,三百年前她在山底见过类似的景象。

“蚀魂虫不是被消灭了吗?”颜黠喘着气问,脚下的石阶已经被黑雾腐蚀得坑坑洼洼。

“不是蚀魂虫。”宫阙的声音有些发颤,“是有人在故意破坏封印!你看!”

她指向路边一棵老树,树干上刻着个诡异的符号,像只扭曲的眼睛,符号周围的树皮正在快速枯萎,流出黑色的汁液。颜黠凑近一看,那符号的笔画里渗着暗红色的东西,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是血祭符。”宫阙的脸色更难看了,“有人用生灵的血破坏山体灵脉,逼阴煞外泄!”

颜黠突然想起下午在学校围墙看到的黑虫,翅膀上的红光和这符号的颜色一模一样!

“是那只虫子!”她急声道,“下午在学校看到的,通体漆黑,翅膀带红纹!”

宫阙猛地停住脚步,眼里闪过一丝惊惧:“是蚀魂虫的虫卵!它们没被彻底消灭,有人在豢养它们!”

话音未落,前方的黑雾突然剧烈翻滚,一个熟悉的巨大身影从雾中显现——三丈高的身躯,破烂的铁甲,黑洞洞的眼窝里跳动着幽绿的火焰。

是踏山将!

但他和三百年前不一样,铁甲上布满了黑色的纹路,像是被藤蔓缠绕,眼窝里的绿火掺杂着诡异的红,显然又被控制了。他看到两人,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巨斧带着黑雾,朝着她们劈了过来!

“小心!”宫阙将颜黠推开,红丝带化作盾牌,硬生生接下这一击。“砰”的一声巨响,红丝带剧烈震颤,宫阙喷出一口鲜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宫阙!”颜黠惊呼,体内的净灵之力不受控制地爆发,无数点绿光从她体内飞出,像当年那样化作光带,挡在宫阙身前。

踏山将的巨斧劈在光带上,被死死抵住。他似乎很痛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窝里的红光大盛,显然操控他的力量在强迫他动手。

“他在抵抗!”颜黠看出了端倪,“踏山将的灵识还在!”

“是血祭符在控制他!”宫阙擦掉嘴角的血,红丝带再次扬起,“想办法毁掉他铁甲上的黑纹!那是符眼!”

颜黠盯着踏山将铁甲上最粗的一条黑纹,就在他的左肩。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净灵之力凝聚在指尖,绿光化作一支长矛,比三百年前那次更亮、更锋利。

“宫阙,帮我!”

“好!”宫阙红丝带一甩,缠住踏山将的右臂,硬生生将他的巨斧拽偏了半寸。

就是现在!

颜黠的绿光长矛像道流星,精准地刺向踏山将左肩的黑纹!

“滋啦——”

黑纹被绿光击中,瞬间冒出黑烟,发出凄厉的尖叫,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里面被灼烧。踏山将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剧烈摇晃,眼窝里的红光淡了下去,绿火重新占据主导。

“时……遇……”踏山将的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铁片,“山……顶……”

他话没说完,黑雾里突然射出一道黑箭,精准地射中他的后心!踏山将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窝里的绿火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黑色,他不再挣扎,巨斧再次扬起,朝着颜黠狠狠劈下!

“不!”颜黠眼睁睁看着巨斧落下,却被宫阙死死按住。

“快走!”宫阙的眼眶通红,“他已经被彻底控制了!封印在山顶神庙遗址,只有你的净灵之力能暂时稳住!我来拖住他!”

“我不走!”颜黠的眼泪掉了下来,“三百年前我没能保护你,这次我……”

“听话!”宫阙打断她,用力将她往山顶的方向推,“你不是时遇,你是颜黠!你不能再消失一次!”她红丝带暴涨,将踏山将缠住,“记住,用吊坠里的灵识引动山巅灵气,快!”

颜黠被推得踉跄了几步,回头看到宫阙被踏山将的巨斧逼得节节后退,红衣在黑雾中像团即将熄灭的火焰。手腕上的吊坠烫得惊人,绿光闪烁得如同心跳。

“等我!”她咬着牙,转身朝着山巅狂奔。

黑雾在身后嘶吼,踏山将的咆哮和宫阙的闷哼交织在一起,像鞭子一样抽在她心上。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往前跑,体内的净灵之力越来越盛,照亮了通往山巅的路。

山巅的神庙遗址比记忆中更破败,断墙上爬满了黑色的藤蔓,正是血祭符的纹路。中央的石台上,原本放炼魂灯的地方,裂开了一个黑洞,浓黑的阴煞正从洞里喷涌而出。

颜黠冲到石台边,将手腕的吊坠贴在黑洞上。

“以吾残魂,引山灵为契,封!”

她念出三百年前守灯人教的口诀,吊坠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绿光,将整个山巅都照得如同白昼。青峰山的灵气被瞬间引动,草木的清香、溪水的潺潺声、鸟兽的嘶吼声……所有属于山林的力量都汇聚过来,顺着绿光注入黑洞!

黑洞开始剧烈收缩,阴煞被一点点逼回地底。断墙上的黑色藤蔓发出痛苦的尖叫,迅速枯萎。

山下传来踏山将的最后一声咆哮,然后归于寂静。

颜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绿光却不敢有丝毫松懈。直到黑洞彻底闭合,石台上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印记,她才脱力地瘫倒在地,吊坠的绿光也黯淡下去,恢复了柔和的亮度。

她挣扎着爬起来,疯了一样往山下跑。

黑雾已经散去,夕阳的余晖重新洒在山林里,却照不亮颜黠心里的恐慌。她一路跑到刚才打斗的地方,只看到地上残留着血迹和断裂的红丝带,宫阙和踏山将都不见了踪影。

“宫阙!宫阙!”颜黠的声音在山林里回荡,却只有风吹树叶的回应。

手腕上的吊坠轻轻颤动,绿光指向一个方向——是溪涧。

颜黠跌跌撞撞地跑向溪涧,远远地看到水边站着个红色的身影。

“宫阙!”她喜极而泣,冲了过去。

宫阙背对着她,红衣上沾满了血迹,正望着溪涧里的水发呆。听到声音,她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窝里的光……是纯粹的黑色。

“宫阙?”颜黠的笑容僵在脸上,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宫阙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声音沙哑得不像她自己:“你来得正好……你的净灵之力,能让蚀魂虫的虫卵彻底孵化呢。”

她的手腕上,一只通体漆黑的虫子正缓缓爬过,翅膀上的红纹,和血祭符一模一样。

颜黠的心脏像是被巨斧劈中,疼得无法呼吸。

溪涧的流水声突然变得刺耳,像无数根针在扎耳朵。颜黠看着眼前眼窝泛黑的宫阙,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手腕上的吊坠烫得惊人,绿光急促地闪烁,像是在发出最强烈的警告。这不是宫阙,至少不全是。那双眼睛里的温柔和灵动消失了,只剩下蚀魂虫特有的阴冷和贪婪,像裹着蜜糖的毒药。

“你……”颜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被控制了?”

宫阙(或者说,被蚀魂虫占据的宫阙)笑了,抬手抚摸着腕上的黑虫,指尖划过虫身的红纹:“控制?说得真难听。我们是共生。”她歪着头,眼神里带着模仿来的天真,“你看,它能帮我变得更强,能帮我守住青峰山,不像某些人,三百年前跑掉,三百年后还是这么弱。”

“我没有跑掉!”颜黠急得眼眶发红,“我只是……”

“只是变成了人类,忘了所有事,过得开开心心。”宫阙打断她,语气里的嘲讽像冰锥一样扎人,“而我呢?守着一座空山,等一个可能永远记不起我的人,每天担心阴煞外泄,担心那些藏在暗处的东西。”

她向前走了两步,红衣在暮色里飘动,带着淡淡的血腥味:“你知道吗?蚀魂虫的虫卵,是我从山底阴煞处捡回来的。我本来想毁掉它们,可它们说……能帮我留住你。”

颜黠如遭雷击:“是你在豢养它们?血祭符也是你画的?”

“不全是。”宫阙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有什么在挣扎,“我只是想……想让你永远留在青峰山,留在我身边。是它们说,只要引动阴煞,让你不得不出手,不得不依赖我,你就不会再离开了。”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眼窝的黑色更浓了:“可你刚才竟然想自己封印黑洞!你还是想一个人承担一切!就像三百年前一样!”

蚀魂虫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翅膀上的红纹亮起,一股黑雾从宫阙体内涌出,朝着颜黠扑来!

“小心!”

颜黠下意识地后退,体内的净灵之力瞬间爆发,绿光形成一道屏障,将黑雾挡在外面。黑雾撞在屏障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被灼烧的塑料。

“你的力量……果然和传说中一样讨厌。”宫阙的脸扭曲了一下,抬手一挥,溪涧里的水突然暴涨,化作无数道水箭,带着黑色的煞气,射向颜黠。

颜黠的绿光屏障剧烈晃动,她能感觉到宫阙的力量有多强,那是积攒了几百年的灵力,加上蚀魂虫的增幅,远不是现在的她能对抗的。

“宫阙,醒醒!”颜黠一边抵抗水箭,一边大喊,“你不是想困住我!你是想保护我,对不对?就像三百年前在树洞里保护我,在山巅替我挡巨斧一样!”

宫阙的动作猛地一顿,眼窝的黑色淡了一丝,水箭的攻势也弱了下去。“我……”她皱起眉,像是在挣扎,“我没有……”

“你有!”颜黠抓住机会,绿光屏障突然向前推进,逼得宫阙后退了两步,“你刚才在山下缠住踏山将,不是为了困住我,是为了给我争取时间去封印黑洞!你故意让我走,自己留下对抗他!”

蚀魂虫显然不想让她清醒,翅膀上的红纹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宫阙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眼窝的黑色再次占据主导,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啰嗦!既然你不肯乖乖听话,就别怪我用强的了!”

她双手结印,溪涧边的老树突然剧烈摇晃,根系破土而出,化作无数条黑色的藤蔓,像毒蛇一样,朝着颜黠缠去。藤蔓上还带着血祭符的纹路,散发着不祥的红光。

颜黠的绿光屏障被藤蔓缠住,很快就出现了裂痕。她能感觉到净灵之力在快速消耗,手腕上的吊坠越来越烫,像是在催促她做什么。

“时遇……”她下意识地抚摸着吊坠,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三百年前,时遇用半魂之力续灯,救了宫阙。

三百年后,他的残灵在她体内,而宫阙被蚀魂虫控制……

“也许……只有一个办法了。”颜黠喃喃自语,眼神变得坚定。

她突然撤去绿光屏障,任由那些黑色藤蔓缠上自己的身体。藤蔓上的煞气刺得她皮肤生疼,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但她没有反抗,只是看着宫阙,眼里没有恐惧,只有释然。

“你……你干什么?”宫阙愣住了,下意识地想收回藤蔓,却被蚀魂虫控制着,动弹不得。

“宫阙,你说过,净灵体的魂魄不会散。”颜黠笑了笑,抬手握住一根缠在手腕上的藤蔓,“那它一定能净化蚀魂虫,对不对?”

她不等宫阙回答,猛地调动体内所有的净灵之力,全部注入那根藤蔓!

“以吾残灵为引,净!”

淡绿色的光芒顺着藤蔓,疯狂地涌入宫阙体内!

“啊——!”

宫阙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一半是蚀魂虫的惨叫,一半是她自己的痛苦嘶吼。绿光在她体内游走,所过之处,黑色的煞气迅速消退,蚀魂虫的红纹也变得黯淡。

“不……不要……”蚀魂虫控制着宫阙的身体,想挣脱藤蔓,却被绿光死死锁住,根本动弹不得。

颜黠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流失,眼前开始发黑,但她没有停下。她能看到宫阙眼窝的黑色在一点点褪去,露出原本清亮的底色,能看到她眼角的泪水,能听到她模糊的声音:“别……停下……颜黠……求你……”

“再坚持一下。”颜黠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这次换我……”

她的话没说完,就看到宫阙体内突然飞出一只通体漆黑的虫子,正是那只蚀魂虫!它显然被净灵之力逼得受不了,想逃离宫阙的身体,却在飞出的瞬间,被颜黠指尖射出的最后一道绿光击中!

“滋啦——”

蚀魂虫在绿光中彻底融化,连一丝黑烟都没留下。

随着蚀魂虫的消失,缠绕在颜黠身上的藤蔓迅速枯萎,宫阙体内的黑雾也散去了。她软软地倒了下去,颜黠连忙冲过去扶住她。

“宫阙!”

宫阙缓缓睁开眼,眼窝的黑色已经消失,恢复了原本的清亮,只是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后怕。“颜黠……”她抓住颜黠的手,声音颤抖,“我刚才……有没有伤到你?”

颜黠摇摇头,笑着抹了把眼泪:“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

她的笑容刚展开,就觉得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靠在宫阙怀里。体内的净灵之力彻底耗尽了,手腕上的吊坠也失去了光泽,变得和普通银饰没什么两样。

“颜黠!颜黠!”宫阙焦急地摇晃着她,却发现她只是昏睡了过去,还有呼吸,只是很微弱。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洒在溪涧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传来山林恢复生机的声响,鸟叫虫鸣,风吹草动,一切都在宣告着危机的结束。

宫阙抱着昏睡的颜黠,坐在溪涧边,轻轻抚摸着她手腕上的吊坠。吊坠虽然不再发光,却依旧带着淡淡的暖意,像是时遇从未离开。

“傻瓜。”她低头,在颜黠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声音温柔得像溪水,“三百年前你替我,三百年后我守你。这次换我等你醒来,多久都等。”

她抬起头,看向青峰山深处,那里的黑雾已经彻底散去,露出了干净的山巅。守灯人虽然不在了,但新的守护者已经出现。

溪涧的流水声温柔动听,像是在哼唱一首古老的歌谣,关于等待,关于守护,关于三百年的羁绊,还将继续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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