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月湖的湖水像一块融化的翡翠,四周的森林郁郁葱葱,枝叶间漏下的阳光在水面碎成金斑。石桥的石板被水漫过一半,踩上去凉凉的,带着湿润的青苔气息。颜黠跟在宫阙身后,看着她的红衣被湖水打湿,贴在后背,勾勒出单薄的轮廓。
“你看。”宫阙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指向湖底。
颜黠俯身望去,心脏猛地一缩——湖底的沙床上,一座透明的水晶棺静静躺着,棺里的少女闭着眼,眉眼、轮廓,甚至嘴角那颗小小的痣,都和自己一模一样。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古裙,双手交叠在胸前,仿佛只是睡着了。
“她是谁?”颜黠的声音有些发飘,像踩在棉花上。
宫阙没回答,一步步走进水里,直到水没过腰际,她才俯下身,手掌轻轻贴在水晶棺上。冰凉的触感透过棺壁传来,她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是你啊……原来你一直在这里……”宫阙的哭声混着水声,含糊不清,“他们都以为你消散了,我就知道没有……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她趴在棺上,额头抵着冰冷的水晶,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棺面又滑进水里,“你不知道……这三百年我有多累……每天守着青峰山,看着草木枯荣,看着人来人往,可没有一个人能陪我说说话。”
“他们都怕我,说我是守山的怪物……”宫阙的声音哽咽着,带着积压了三百年的委屈,“我不敢离开,怕你回来找不到我;可我守在这里,又怕等不到你……有时候坐在山顶看着月亮,真觉得不如跟着你一起睡过去算了。”
颜黠站在水里,看着棺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女,突然明白了什么——那是三百年前的自己,是那个为了封印阴煞而耗尽灵识、陷入沉睡的净灵体。
“我以为……你早就不在了。”颜黠的声音也湿了,“我转世了好多次,每次都觉得心里空一块,原来……”
宫阙抬起泪眼,通红的眼睛望着颜黠,又看向棺里的少女,像是在看两个失而复得的珍宝:“你醒过来那次,我以为终于有人陪我了,可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敢说,怕吓到你,怕你觉得我是疯子。”
她伸手抚摸着棺里少女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你总说我勇敢,其实我一点都不勇敢……我只是怕,怕这世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连我也忘了。”
湖水轻轻晃荡,带着两人的哭声漫过石桥。森林里的鸟鸣突然停了,只有水声和哽咽声在湖面回荡,水晶棺里的少女仿佛微微动了动睫毛,像是在回应这迟到了三百年的倾诉。
净月湖的水晶棺最终被宫阙施了结界,沉回更深的湖底。颜黠知道,那是过去的时遇,是三百年光阴里最沉重的注脚,不必刻意唤醒,只需留在那里,作为彼此从未缺席的证明。
“我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离开净月湖的那天,颜黠踩着湿漉漉的石板,突然开口。手腕上的吊坠不知何时又透出微光,像是在附和。
宫阙愣了愣,红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外面?”她活了太久,青峰山就是她的全世界,那些课本里的山川湖海,对她而言只是模糊的符号。
“嗯。”颜黠点头,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去看长城的日出,去踩三亚的沙滩,去尝尝西安的肉夹馍,听说比小吃街的烤面筋还香。”
宫阙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笑了,红丝带在发间跳了跳:“好啊。”
她们的第一站是长城。凌晨四点的风还带着凉意,颜黠裹着租来的军大衣,看着宫阙穿着单薄的红衣站在烽火台上,晨光爬上她的侧脸,将发丝染成金红色。
“你不冷吗?”颜黠递过去半瓶热水。
宫阙接过,却没喝,只是望着远处连绵的城墙:“三百年前,我见过商队从这里经过,他们说城墙那头有会跳舞的胡姬,有金灿灿的葡萄。”她转头看颜黠,“比故事里好看吗?”
颜黠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朝阳正从城垛后跃出,给古老的城墙镀上一层暖色,游客的喧闹声从下方传来,带着不同地方的口音。“嗯,”她握紧宫阙的手,“比故事里热闹多了。”
在三亚的沙滩上,宫阙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大海。蓝得发晃的海水漫过脚踝,带着咸腥的气息,她小心翼翼地踩着浪花,像怕惊扰了什么。颜黠举着相机,拍下她被海浪打湿裙摆时的惊讶表情,照片里红衣少女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原来水可以这么大。”宫阙蹲在沙滩上,用手指画着波浪,“比青峰山的溪涧大好多。”
“以后还带你看更大的。”颜黠剥开一个椰子,递过去吸管。
在西安的回民街,宫阙被烤肉串的烟火气呛得直咳嗽,却抢过颜黠手里的肉夹馍,吃得满嘴流油。老板操着浓重的方言问她们从哪来,颜黠刚想说青峰山,宫阙却抢先道:“从山里来,第一次见这么多好吃的。”
老板哈哈大笑:“多吃点!我们西安的美食,能让你把舌头都吞下去!”
她们在大理的洱海边骑过自行车,宫阙的红衣和白族姑娘的围裙擦身而过,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她们在敦煌的莫高窟看过壁画,宫阙盯着飞天的飘带出神,说和她以前见过的仙娥不一样;她们甚至在拉萨的布达拉宫前晒过太阳,宫阙学着转经的信徒拨动转经筒,指尖的金光和经文的梵音融在一起。
每到一个地方,颜黠都会买个小小的纪念品——北京的兔儿爷,苏州的檀香扇,成都的熊猫玩偶——宫阙把它们都收在随身的布包里,说要带回青峰山,摆在溪涧边的石头上。
“你看,”在凤凰古城的吊脚楼里,颜黠指着窗外的沱江,“这里的水和净月湖不一样,是绿的,还漂着花灯。”
宫阙正用红丝带帮她扎头发,闻言动作顿了顿:“是不一样。”她低头,看着镜中两人的倒影,“但都没有青峰山的溪涧好。”
颜黠笑了:“那是因为溪涧里有我们的回忆啊。”
宫阙没说话,只是把红丝带系成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指尖在颜黠耳后轻轻碰了碰,像在确认什么。
她们的最后一站是漠河。零下三十度的低温里,宫阙用灵力在两人周围罩了层暖光,看着颜黠在雪地里打滚,堆起一个歪歪扭扭的雪人,雪人脸上插着两根糖葫芦,像极了她们初见时的样子。
“你看天上!”颜黠突然指着夜空。
绿色的极光在头顶舞动,像巨大的绸缎,又像无数只萤火虫在飞。宫阙仰头望着,眼里映着光,突然轻声说:“以前总觉得,守着青峰山就够了。”
“现在呢?”
“现在觉得,”宫阙转头看她,笑容温柔得像极光,“有你在的地方,才是全世界。”
手腕上的吊坠轻轻发烫,绿光在极光下若隐若现。颜黠知道,这场冒险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她们会回到青峰山,继续当守护山林的“异类”,但从此,宫阙不会再孤独,溪涧的流水声里,会多一个陪她说话的声音。
至于那些纪念品,后来真的被摆在了溪涧边。兔儿爷对着月光,檀香扇沾着露水,熊猫玩偶的耳朵上,停着一只淡绿色的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