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里的灯光忽明忽暗,像是接触不良的老灯泡。星纪捏着那半枚月牙玉佩,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模糊的“纪”字,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这东西……好像是我的。”他喃喃自语,语气里带着不确定,“又好像……不是。”
宫阙走到桌边,轻轻拿起自己脖子上的半枚玉佩。两块玉佩的断口处都带着细密的齿痕,像是被硬生生掰成两半的。她试着把两块玉佩拼在一起,断口严丝合缝,恰好组成一轮完整的月牙,只是“纪”字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她手里,一半在星纪掌心。
“咔嗒”一声轻响,两块玉佩相触的瞬间,突然透出淡淡的白光。星纪手里的线装书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自动翻开到刚才那页朱砂字的地方,模糊的最后三个字突然清晰起来——
“……灯断魂归。”
“灯断魂归?”颜黠凑过来看,眉头皱得更紧,“什么意思?镇魂灯灭了,谁的魂会归位?”
宫阙的指尖有些发凉。她是镇魂灯的灯灵,灯在她在,灯灭她亡。若镇魂灯真的灭了,她会魂飞魄散,可这“魂归”二字,指的显然不是她。
难道是……星纪?
星纪看着那行字,突然捂住了头,痛苦地低吟了一声。他手里的玉佩掉在桌上,白光瞬间消失,线装书也“啪”地合上了。
“头好疼……”他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好多画面……像走马灯一样……”
“看到什么了?”宫阙急忙追问。
“黑……全是黑的……”星纪闭着眼睛,声音发颤,“还有……血……好多血……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星纪……星纪……你快走……”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想不起来了……太可怕了……”
颜黠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一粒棕色的药丸递给他:“吃了这个,能安神。”
星纪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去吞了下去。药丸入口即化,带着点草木的清香,他紧绷的神经似乎真的放松了些,脸色也好看了点。
“谢谢。”他低声说。
“不用,”颜黠收回瓷瓶,“我们本来就该护着你。”
宫阙捡起地上的玉佩,重新拼在一起。这次没有白光,也没有异象,就像两块普通的玉佩。她把属于自己的那半枚重新戴回脖子上,另一半递给星纪:“收好它,也许对你恢复记忆有帮助。”
星纪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茶馆老板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三杯热气腾腾的茶。“三位,尝尝我这碧螺春,刚沏的,解乏。”
他把茶放在桌上,眼神在宫阙和颜黠之间转了转,最后落在星纪身上,笑得满脸褶子:“星纪先生,您今天的茶钱,刚才那位中山装先生已经结过了。”
“寿伯结的?”星纪愣了愣。
“对对,就是那位看着挺精神的老先生。”老板点头,又看向宫阙和颜黠,“两位姑娘的茶,算我请客。”
颜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宫阙注意到她的动作,也端起茶杯,刚要碰到嘴唇,就被颜黠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
她立刻会意,放下了茶杯。
“老板,”颜黠放下茶杯,语气随意地问,“你这茶馆开了多少年了?”
“有些年头了,”老板叹了口气,“从我爷爷那辈就开着,算起来快一百年了。”
“那你认识星纪多久了?”颜黠又问。
老板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星纪先生……是半年前才来这儿的,每天都来,点一壶茶,坐一下午,看看书。”
“他以前没来过?”
“没有。”老板肯定地摇头,“我这记性虽然不好,但常来的客人还是记得的。”
宫阙心里起了疑。星纪是十二星次之一,存在的时间少说也有几千年,怎么可能半年前才出现在这里?难道他是半年前才失去记忆,来到这条巷子的?
“那寿伯呢?”她忍不住问,“你认识他吗?”
老板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认识,看着面生得很,像是第一次来。”
这就更奇怪了。寿伯既然在守护星纪,没道理老板不认识他。
颜黠突然站起身:“我们该走了。”
“走?”星纪抬头看她,眼神里有些慌乱,“你们要去哪儿?”
“我们就在附近住,”宫阙安抚地笑了笑,“你先在这儿待着,我们明天再来找你。七月初七之前,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星纪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好。”
宫阙和颜黠走出茶馆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巷子里的路灯忽明忽暗,投下斑驳的光影。槐花落了一地,被晚风吹得打着旋儿,像是在跳一支无声的舞。
“那茶有问题。”刚走出巷子,颜黠就低声说。
“什么问题?”宫阙问。
“里面加了东西,能让人忘事的。”颜黠的脸色有些凝重,“那老板有问题,他对星纪的了解,恐怕不止他说的那么简单。”
“寿伯结的茶钱,他却不认识寿伯,”宫阙点头,“确实可疑。”
两人并肩走在大街上,晚风吹起宫阙的长发,发辫上的红绳轻轻飘动。颜黠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巷子深处,眉头紧锁。
“怎么了?”宫阙问。
“有人跟着我们。”颜黠的声音压得很低,“从茶馆出来就跟着了。”
宫阙心里一紧,刚要回头,就被颜黠按住了肩膀。“别回头,往前走,假装没发现。”
两人继续往前走,脚步看似随意,实则都在留意身后的动静。宫阙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跟在她们身后,阴冷、黏腻,像是毒蛇的信子,让人很不舒服。
“是刚才那个提灯的人吗?”宫阙低声问。
“不像,”颜黠摇摇头,“气息不一样。那个人的气息更……邪门。”
她们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这里没有路灯,只有月光透过墙缝洒下来,勉强能看清路。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拐了进来,不急不缓,像是笃定她们跑不掉。
颜黠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冷声道:“出来吧,别躲躲藏藏的。”
巷口的阴影里,慢慢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满是污垢,看不清长相。他手里提着个破旧的布袋子,袋子里不知道装着什么,沉甸甸的,走起路来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你们……是找星纪的?”那人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还带着点口吃。
颜黠没说话,只是警惕地看着他,手上的护腕隐隐透出金光。
那人似乎被她的气势吓到了,往后缩了缩,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知道星纪的事……我……我能告诉你们……”
“你是谁?”宫阙问。
“我……我叫石头,”那人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巷子深处,“我……我住在这附近,我……我见过星纪很多次……”
“你知道他的过去?”颜黠挑眉。
“不……不知道,”石头摇摇头,又点点头,“但……但我知道谁知道……那个……那个穿中山装的老头,他……他不是第一次来……”
宫阙和颜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你见过寿伯?”宫阙追问。
“见过……见过好几次,”石头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他……他每次来都和星纪说话,说的都是些……些听不懂的话,什么……什么‘轮回’,什么‘代价’……”
“轮回?代价?”颜黠皱紧眉头,“他还说过什么?”
石头努力回想了一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布袋子里掏出一个东西,递了过来。“这个……这个是我上次在茶馆门口捡到的,你们……你们看看是不是有用……”
借着月光,宫阙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是一枚铜钱,和颜黠脖子上戴的那枚一模一样。
颜黠的脸色瞬间变了,猛地抓住石头的手腕,厉声问:“这铜钱你从哪儿捡的?!”
石头被她抓得疼了,龇牙咧嘴地说:“就……就在茶馆门口的槐树下……那天……那天寿伯也在……”
颜黠的手微微颤抖,她摘下自己脖子上的铜钱,和石头递过来的那枚放在一起。两枚铜钱大小、纹路都一模一样,甚至连边缘的磨损都分毫不差。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震惊,“这铜钱是我家传的,独一无二,怎么会有第二枚?”
宫阙看着那两枚铜钱,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两枚铜钱的正面都刻着“天下太平”四个字,背面却都刻着一个小小的“镇”字。而颜黠护腕上的金色纹路,仔细看的话,竟然和铜钱背面的“镇”字隐隐呼应。
就在这时,石头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脖子倒在了地上。
宫阙和颜黠同时看去,只见他的脖子上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痕,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而他刚才站着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黑影,速度快得像一阵风。
那黑影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匕首上还滴着血。他抬起头,月光照亮了他的脸——竟然是刚才那个茶馆老板!
“多嘴的下场。”老板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和善,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是你!”颜黠怒喝一声,手里的护腕金光大盛,朝着老板扑了过去。
老板却不慌不忙,身形一晃,像泥鳅一样滑开了颜黠的攻击。“两个小姑娘,不好好在家待着,非要掺和这些事,真是自寻死路。”
他手里的匕首突然泛起绿光,朝着宫阙刺了过来。宫阙急忙后退,裙摆被匕首划破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衬裙。衬裙接触到匕首上的绿光,突然发出“滋滋”的响声,像是被灼烧了一样。
“你的裙子……”颜黠看到这一幕,惊呼一声。
老板的眼睛也亮了起来,死死盯着宫阙的裙子:“镇魂灯的灯灵果然不一样,连衬裙都能抵挡阴邪之气。可惜啊,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他再次挥刀刺来,速度比刚才更快。颜黠想挡,却被他用另一只手推开,眼看匕首就要刺进宫阙的胸口——
“铛”的一声脆响,一枚铜钱突然飞了过来,正好打在匕首上,把匕首弹开了。
老板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巷口。
巷口站着一个人,正是刚才那个穿黑色风衣、提灯的男人。他手里还提着那盏和镇魂灯一模一样的灯,灯光昏黄,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
“谁让你动她的?”男人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寒意。
老板看到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见了鬼一样,手里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是……是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没理他,只是看着宫阙,眼神复杂。“镇魂灯的灯灵,果然和传说中一样。”
宫阙握紧了拳头,警惕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谁?你手里的灯是怎么回事?”
男人笑了笑,笑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阴森:“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找到十二星次,我可以帮你。”
“帮我们?”颜黠皱眉,“我们凭什么信你?”
“就凭这个。”男人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扔给宫阙。
宫阙接住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半枚玉佩,和她、星纪手里的玉佩一模一样,只是上面刻着的字不是“纪”,而是“析”。
十二星次,星纪之后,便是析木。
“这是……析木的玉佩?”宫阙失声问道。
男人点头:“析木的线索,在城西的废弃工厂里。明天天亮之前,你们要是不去,他就会被阴邪之气吞噬,永世不得超生。”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老板,语气冰冷:“不该动的人别碰,不该说的话别说。滚。”
老板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男人的目光重新落回宫阙身上:“想知道真相,就按我说的做。记住,别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身边的这位。”
他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在说颜黠。
颜黠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男人没回答,转身提着灯,一步步走进了黑暗里,身影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那盏灯的光晕在巷口晃了晃,然后彻底熄灭了。
巷子里只剩下宫阙、颜黠,还有地上石头的尸体。
颜黠看着男人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宫阙手里的半枚玉佩,眼神凝重:“这个人,很危险。”
宫阙点头,握紧了那半枚刻着“析”字的玉佩。她能感觉到,玉佩上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气息,和星纪身上的气息很像,只是更加阴冷。
“他说析木在城西废弃工厂,明天天亮前不去就会被吞噬,”宫阙看向颜黠,“我们去不去?”
颜黠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她,眼神坚定:“去。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找到析木总是没错的。而且……”她顿了顿,“我倒要看看,他说的‘别相信我’,是什么意思。”
宫阙看着她,突然想起刚才男人的话,心里有些乱。颜黠的身份确实可疑,她的护腕、铜钱,都透着不寻常。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并不觉得颜黠是坏人。
就在这时,颜黠脖子上的铜钱突然发烫,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色微变:“不好,星纪那边有问题!”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朝着巷子深处跑去。
她们不知道的是,在她们离开后,地上石头的尸体突然动了一下,眼睛猛地睁开,瞳孔里没有丝毫神采,只有一片漆黑。他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朝着男人消失的方向走去,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吼。
而茶馆里,星纪正坐在窗边,手里捧着那本线装书,眼神空洞。窗外的老槐树下,不知何时站满了人影,个个面色惨白,眼神呆滞,正朝着茶馆的方向伸出手,像是在乞求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