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槐花瓣撞在茶馆门板上,发出“砰砰”的轻响,像是有人在外面叩门。星纪坐在窗边,手里的线装书不知何时又翻开了,只是他的目光没有落在星图上,而是直勾勾地盯着窗外那些面色惨白的人影。
那些人影越来越多,挤在老槐树下,伸长了胳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缺水的鱼。他们的脚不沾地,裙摆或裤脚都带着湿漉漉的水汽,显然不是活人。
“他们……想进来。”星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和刚才的茫然判若两人。他的指尖划过书页上的星图,那些手绘的星辰像是活了过来,在纸上微微发亮。
“小纪,”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茶馆角落里响起,“别让他们进来。”
星纪抬头看去,只见寿伯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那里,还是穿着那身藏青色的中山装,手里却没了紫砂壶,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暗红色的拐杖,杖头雕刻着一个模糊的寿星公像。
他不再是之前那副半醒半睡的模样,浑浊的眼睛里透着清明,甚至带着一丝威严。刚才被他遗忘的记忆,此刻像是潮水般涌了回来。
“寿伯,”星纪站起身,浅绿色的曲裾深衣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对吗?”
“是,也不是。”寿伯拄着拐杖走到他身边,目光扫过窗外的人影,“他们是被‘那东西’吸引来的,而你,是他们找到‘那东西’的钥匙。”
“那东西?”星纪皱眉,脑海里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燃烧的宫殿,流淌的星河,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总在说“星纪,守住它,千万别让它落入邪祟之手”。
“是‘星核’。”寿伯的声音低沉下来,“十二星次各有一颗星核,凝聚着你们的本源力量。你忘了一切,可星核还在你体内,它的气息引来了这些阴物,也引来了……那些不怀好意的人。”
星核……星纪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苏醒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淡绿色的印记,形状像一颗蜷缩的种子,正微微发烫。
“我想起来了……”他喃喃自语,眼神越来越亮,“我是星纪,东方苍龙七宿之首,司万物萌生。我的星核,藏在……”
他突然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极重要的事,脸色变得凝重。
寿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记起来就好,别慌。你沉睡太久,星核的力量还没完全复苏,现在不能硬碰硬。”
窗外的人影突然变得狂躁起来,争先恐后地朝着茶馆的门窗扑来,发出“砰砰乓乓”的巨响,木屑纷飞。茶馆里的桌椅开始摇晃,挂在墙上的“老地方”木牌“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他们要进来了!”星纪握紧拳头,掌心的绿色印记越来越亮,“寿伯,我们怎么办?”
“别担心,”寿伯拄着拐杖,轻轻往地上一顿,“有我在。”
拐杖落地的瞬间,一道肉眼可见的金光从杖头扩散开来,像水波一样荡过整个茶馆。那些扑在门窗上的人影被金光一碰,立刻发出凄厉的惨叫,像被烈火灼烧一样,瞬间化为黑烟,消散在空气里。
老槐树下的人影见状,纷纷后退,却又舍不得离开,只是在金光范围外徘徊,发出不甘的嘶吼。
星纪看着这一幕,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寿伯,你的力量……”
寿伯收回拐杖,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老了,不中用了,这点力气还是有的。”他顿了顿,看向星纪,“你记起多少了?”
“很多……”星纪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里的茫然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了然,“我记起了我的职责,记起了十二星次的使命,也记起了……那场大战。”
那场让十二星次散落人间、失去记忆的大战。
“那场大战……”寿伯的声音有些沉重,“你不该记起来的。”
“为什么?”星纪看着他,“寿伯,你一直守着我,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记起来?你说记起过去会再死一次,是什么意思?”
寿伯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只是看向窗外:“有人来了。”
星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两道身影正朝着茶馆跑来,是宫阙和颜黠。
“他们来了。”星纪的语气有些复杂。
宫阙和颜黠冲到茶馆门口时,正好看到那些徘徊的人影在金光外嘶吼的场景,都吓了一跳。推开门看到里面的星纪和寿伯,更是愣住了。
“星纪,你……”宫阙惊讶地看着他,总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
星纪转头看她,眼神平静,不再是之前的茫然无措:“我记起来了,我是星纪。”
宫阙和颜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他觉醒了?这么快?
“寿伯,”颜黠看向寿伯,语气带着警惕,“你也……”
“我本就没忘。”寿伯淡淡开口,“只是有些事,不想让你们知道得太早。”
“什么事?”颜黠追问,“你说星纪记起过去会再死一次,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书上那句‘灯断魂归’,是不是和他有关?”
寿伯没回答,只是看向宫阙脖子上的玉佩:“你们拿到析木的线索了?”
宫阙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掏出那半枚刻着“析”字的玉佩:“是那个提灯人给的,他说析木在城西废弃工厂,天亮前不去就会被吞噬。”
“提灯人?”星纪皱起眉头,“是不是穿着黑色风衣,提着一盏和镇魂灯一样的灯?”
“你认识他?”宫阙惊讶地问。
星纪的脸色沉了下来:“我记起他是谁了。他叫‘影’,是大战时的叛徒,本该魂飞魄散,没想到竟然还活着。”
叛徒?宫阙心里一惊。那个神秘的提灯人,竟然是叛徒?
“他不可信,”星纪语气凝重,“他给的线索,多半是陷阱。”
“可析木确实在那里。”寿伯突然开口,“影虽然是叛徒,但他不会拿十二星次的性命开玩笑,至少现在不会。”
“为什么?”颜黠不解。
“因为他需要十二星次归位,”寿伯的声音低沉,“就像……有人需要镇魂灯熄灭一样。”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在宫阙耳边炸开。需要镇魂灯熄灭?谁?
“寿伯,你到底知道多少?”宫阙追问,“那场大战到底发生了什么?影为什么要背叛?还有‘灯断魂归’,到底是什么意思?”
寿伯看着她,眼神复杂:“灯灵,有些真相太沉重,知道了对你没好处。你只要记住,守住镇魂灯,找到所有星次,就行了。”
“不行,”宫阙摇头,语气坚定,“我是镇魂灯的灯灵,守护星次是我的使命,可我必须知道真相。否则,我们怎么知道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她看向颜黠,又看向星纪:“影说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颜黠。寿伯,你一直隐瞒事情。星纪,你记起了大战,却对关键的事闭口不谈。我们现在就像在迷雾里走,随时可能掉进陷阱!”
星纪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那场大战,是为了守护‘星盘’。星盘是维系人间与天界秩序的关键,一旦落入邪祟之手,三界都会大乱。十二星次是星盘的守护者,可影却在大战最关键的时候,偷走了星盘的核心,导致星盘崩碎,十二星次也因此散落人间,失去记忆。”
“那影现在的目的是什么?”颜黠问。
“重新集齐星盘核心,”星纪的眼神冷了下来,“他需要十二星次的星核,才能重铸核心。可重铸的星盘,会被他掌控,到时候……”
他没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后果不堪设想。
“那‘灯断魂归’呢?”宫阙追问。
星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忍:“镇魂灯的灯芯,其实是星盘的最后一点本源。一旦灯灭,本源就会回归星盘……而你,会魂飞魄散。”
宫阙如遭雷击,愣在原地。原来……是这样。镇魂灯灭,她死,星盘本源归位。所以影才会说“灯断魂归”,他需要的,根本不是星次归位,而是让她死,让星盘本源回归,好让他重铸星盘!
“那你呢?”宫阙看向星纪,“寿伯说你记起过去会再死一次,为什么?”
星纪苦笑了一下:“因为我的星核,在大战时为了封印影,已经碎了。现在的我,只是靠着一点残魂支撑,记起过去,残魂就会加速消散……”
“什么?!”宫阙和颜黠同时惊呼。
“所以我才不想让你记起来,”寿伯叹了口气,“可该来的,总会来。”
窗外的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老槐树下的人影随着晨光的出现,开始慢慢消散,像冰雪融化。
“天亮了,”颜黠看了一眼外面,“城西废弃工厂,我们去不去?”
去,就可能落入影的陷阱。不去,析木就会被吞噬。
星纪站起身,浅绿色的曲裾深衣在晨光下泛着微光:“去。就算是陷阱,我们也不能让析木出事。”
“可是你的身体……”宫阙担忧地看着他。
“没事,”星纪笑了笑,眼神里带着一种释然,“能在消散前,为十二星次做最后一点事,也值了。”
寿伯拄着拐杖,也站了起来:“我跟你们一起去。多个人,多个照应。”
宫阙看着他们,又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心里百感交集。真相比她想象的更残酷,可她没有退路。
就在这时,颜黠脖子上的铜钱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发烫,她脸色一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罗盘,罗盘上的指针正疯狂地转动着,指向城西的方向。
“不好,”颜黠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析木那边的阴气,突然变得异常浓郁,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封而出了!”
星纪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是影,他在提前动手!”
四人不再犹豫,立刻朝着城西的方向跑去。
晨光洒在巷子里,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没人注意到,茶馆柜台后面,那面布满裂纹的镜子里,正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手里提着一盏灯,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而星纪跑过老槐树时,一片还没来得及消散的槐花瓣落在他的肩头,他下意识地拂去,指尖触碰到花瓣的瞬间,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一个穿着暗红色嫁衣的女子,站在槐树下,朝他伸出手,笑着说:“星纪,等我回来。”
那女子的脸,赫然和宫阙有七分相似。
他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宫阙,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困惑。
宫阙注意到他的异样:“怎么了?”
星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那个画面太模糊,太短暂,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没什么,”他摇摇头,“快走。”
四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只留下满地的槐花瓣,在晨风中轻轻颤动。
茶馆里,那面镜子里的人影渐渐清晰,露出了影那张苍白的脸。他看着四人消失的方向,低声自语:“终于……要开始了。”
他手里的灯,突然“噗”地一声,爆出一朵小小的灯花,灯芯上的火苗,变成了诡异的暗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