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皇宫

冷宫的窗棂总也关不住穿堂风，五岁的徽宁把半块干硬的糕点揣进袖口，指尖冻得发僵，却像护着稀世珍宝般不肯松开。

贴身丫鬟清禾蹲下身，将洗得发白的旧棉袍领口又紧了紧，温热的气息裹着悄悄话落在她耳旁：“公主，镇北大将军——您外祖父回朝了！陛下宣您去前殿呢！”

徽宁的眼睛骤然亮起来，像暗夜里燃了星子。自她记事起，“陛下”这两个字从来只和朝堂、和其他皇子公主有关，如今竟第一次与自己连在一起。

她慌慌张张拉着清禾的手往铜镜前跑，让她梳好自己枯黄的头发，换上那件浆洗得快透明的浅粉裙子。

前殿的地龙烧得正旺，暖融融的香气裹着熏炉的清雅，熏得人脚步都发轻。

徽宁跟着太监的影子往里走，最先撞进眼帘的是一身玄黑铠甲，甲胄上还沾着未拂去的风沙，那是她只在画像上见过的外祖父姜守峥。

老人眉眼锐利如鹰，可当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紧绷的下颌线忽然软了软，眼底漫开一层她读不懂的痛惜，像冬日里化不开的雪。

然后她看见了龙椅。明黄色的锦袍铺在椅上，那道身影端坐着，面容威严得和梦里一模一样。

徽宁攥紧裙摆，指甲掐进掌心，细若蚊蚋地喊：“父皇……”

大熙帝的目光扫过来，只在她脸上顿了一瞬，仿佛在看一件陌生的摆设。那短暂的停顿里没有半分父爱，只有对贵妃的思念在眼底闪了闪。

下一秒，他便移开视线，对着姜守峥沉声道：“老将军一路辛苦，此次班师回朝，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姜守峥躬身行礼，甲片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臣别无所求，只求陛下将徽宁公主交由臣带回北境抚养。”

徽宁的心猛地提起来，小小的身子往后缩了缩，又仰起头望着龙椅上的人，眼里满是滚烫的期待——他会拒绝的吧？他会说“这是朕的女儿，该留在宫里”的吧？

可大熙帝连一丝犹豫都没有。他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声音平淡得像在处置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准了。”

风好像顺着门缝钻了进来，带着冷宫的寒气，瞬间裹住了徽宁。

她藏在袖口的糕点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碎屑混着地砖的冷意，硌得掌心生疼。

她终于懂了，父皇不是想起了她，只是有人愿意把她从冷宫里接走，他便顺手推舟，像丢弃一件麻烦的东西。

姜守峥弯腰，粗糙的手掌裹住她冻得冰凉的小手，铠甲残留的余温一点点渗进来。老人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极柔：“宁丫头，跟外祖走，以后外祖护着你。”

徽宁没哭，只是盯着龙椅上那道明黄色的身影，直到被姜守峥抱起来转身。她最后看见的，是父皇正低头与身边的太监说着什么，连一个回头的眼神都没有。

原来冷宫的风再冷，也冷不过父皇眼里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