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渡重逢

宋徽宁牵着马站在四顾楼山脚下时，晨雾刚散，山间的空气裹着松针的清冽，吸一口都觉得沁人心脾。

她按信里李相夷提的，往东侧走了半里地，果然见着一座青瓦白墙的古寺，门楣上“普渡寺”三个字虽有些斑驳，却透着几分古朴的禅意。

她将马拴在寺外的老松树下，又理了理月白裙衫，把凝雪剑往腰间藏了藏——虽知寺中清净，却也习惯了剑不离身。

刚踏入寺门，就见庭院里一个小沙弥正扫着落叶，见到她便停下动作，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女施主是来上香的吗？佛堂在东侧，今日无了大师正好在讲解。”

徽宁回了一礼，顺着小沙弥指的方向往佛堂走。

佛堂的木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低的诵经声，混着檀香，在晨雾未散的山间格外沉静。

徽宁轻轻推开木门，目光扫过堂内——几排蒲团上坐着虔诚的香客，前方蒲团上，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僧人正垂眸讲解经文，眉眼温和，正是小沙弥口中的无了大师。

而在佛堂角落，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靠在柱子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不是李相夷是谁？他褪去了当年的少年气，一身红色劲装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只是嘴角那抹不羁的笑，还和在云隐山时一模一样。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李相夷抬眼看来，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亮了起来，快步走上前，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哟，这不是我们的昭懿公主吗？怎么有空来江南的小寺庙，是北境的落日看腻了，还是想跟我比剑了？”

徽宁笑着摇头，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的凝雪剑：“不过是想来看看，你这‘四顾门’到底建得怎么样了。怎么，不在四顾楼待着，倒来这普渡寺偷懒？”

“什么叫偷懒？”李相夷故作委屈，“我是来请无了大师为四顾门的弟子祈福，顺便等你。”

他指了指佛堂外，“大师的经文也快讲完了，等会儿我带你去四顾楼，让你见识见识我这一年的成果。”

说话间，无了大师已结束讲解，香客续散去。他看向徽宁与李相夷，温和一笑：“两位施主是故友相逢，也是缘分。李施主心有苍生，所建四顾门定会护一方安宁，宋施主心怀正义，手中剑亦能斩邪除魔，都是难得的善缘。”

徽宁对着无了大师行了一礼，心中颇有感触——从云隐山到北境，再到江南，她走过的每一段路，遇到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在指引她走向“守护”这条道。

宋徽宁对着无了大师再行一礼，语气带着几分故作认真的恳切：“大师，方才听您讲解因缘际会，心中忽然有了些好奇，想劳烦您为我算算姻缘，看看此生是否有良人相伴。”

徽宁指尖还未从合十的姿势放下，李相夷的动静已打破佛堂的沉静——他像是被火星燎了衣摆，猛地从柱子上直起身，手里那枚盘得温润的暖玉“嗒”地砸在蒲团上，滚出半道浅痕。

原本挂在嘴角的漫不经心瞬间崩裂，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慌：“算什么姻缘？宋徽宁你疯了？北境的冬汛还没防完，江南的河堤还得查，我这四顾门往后少不得要你帮忙，哪有功夫想这些？”

这话一出口，两个捻着念珠的老香客都抬了眼，目光在两人间转了圈，悄悄弯了嘴角。

无了大师也停下整理经文的手，温和的目光落在李相夷紧绷的肩上，眼底藏了丝笑意，却没言语。

徽宁被他这急得差点跳脚的模样逗笑，故意往前凑了凑，语气带了点促狭：“我寻良人，碍着你练剑了？还是碍着你管四顾门了？”

“怎么不碍？”李相夷往前跨了半步，声音压得低了些，却更显急慌，“你忘了在云隐山，你说要跟我比一辈子剑，要是你嫁了人，往后谁陪我对招？再说你外祖父还在北境盼着你，江南百姓也念着你，你怎么能先想着自己的事？”

他越说越急，连平日里最在意的“洒脱”都抛了，话里话外全是挽留。

无了大师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像山间淌过的清泉：“李施主莫急，姻缘之事，缘随心动，强求不得。宋施主既有此问，老衲便为你观观气色——只是老衲瞧着，你与李施主的命格，倒有几分剪不断的牵连，像是冥冥中早有定数。”

李相夷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刚才的慌意消了大半，却立刻别过脸去看佛堂壁画，假装研究飞天的飘带，只是攥着玉佩的指尖悄悄松了劲，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漏听一个字。

徽宁看着他这口是心非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对着无了大师拱手道：“大师，方才是我玩笑了。眼下我满心都是护好北境与江南的百姓，帮着师兄把四顾门办好，姻缘之事，还没放在心上。”

无了大师了然点头，眼中满是慈爱：“施主心怀大义，自有善缘相伴，不必急在一时。”

李相夷听到这话，悄悄松了口气，肩膀垮了些，却又回头瞪了徽宁一眼，语气里带着嗔怪，还有点庆幸：“下次别开这种无聊玩笑，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真要不管不顾寻良人去了。”

徽宁笑着弯腰，捡起地上的暖玉递给他，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指尖，两人都愣了愣，又飞快收回手。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之间，暖融融的，像极了云隐山那些一起练剑的午后。

出了佛堂，晨雾已散，朝阳把青瓦染成金红色，松针上的露珠折射着光。李相夷又恢复了往日的洒脱，只是脚步快了些，走几步就回头喊：“等会儿到四顾楼，我让你看看我新创的剑法，保管三招之内，就能破你那‘回风拂柳’，还有那‘落花流水’！”

徽宁跟在后面，听着他絮叨四顾门的弟子多努力，单孤刀又研究出了新的丹药，看着山间的光斑在脚下跳动，只觉得这江南的清晨，比北境的落日更暖，比云隐山的清风更柔，连空气里都浸着故友重逢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