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心清静，莲花处处开

东海的浪涛不知将李相夷卷了多久，直到他浑身冰冷得几乎失去知觉，才被一股暗流推上了一片荒芜的海岸。

沙滩上满是尖锐的贝壳与碎石，划破了他本就受伤的身体，咸腥的海风裹着砂砾，打在他脸上，竟让他混沌的意识有了一丝清醒。

 他挣扎着睁开眼，视线模糊中，只看到灰蒙蒙的天空与翻涌的海浪。

颈侧的黑纹虽不再蔓延，却依旧隐隐作痛，肩头的伤口被海水泡得发白，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经脉，疼得他冷汗直流。

他撑着手臂想坐起身，他不知道自己漂了多久，也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只凭着一股执念，踉踉跄跄地朝着记忆中山门的方向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当四顾门的山门终于出现在视线里时，李相夷却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往日里庄严肃穆的山门，此刻竟一片狼藉——门前的石狮子被劈断了一只角，朱红的大门歪斜着，门板上满是刀痕与箭孔，地上还残留着未清理干净的血迹，被风吹干后，变成了暗沉的褐色，刺得人眼睛生疼。

 他心头一紧，快步躲到山门旁的老槐树下，透过门缝往里看。

只见几名弟子扶着伤员从议事厅出来，有人手臂缠着渗血的绷带，有人一瘸一拐，脸上满是疲惫与惶恐；庭院里，几名女弟子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同伴的尸体，哭声断断续续，被风吹得飘进李相夷耳中，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金鸳盟的人太狠了，趁门主不在，夜里突然偷袭，分舵那边已经……”

“咱们伤亡太重了，光今天就抬出去二十多具尸体。宋姑娘一直在忙着安排救治，连饭都没吃几口，昨天又晕过去了，刚醒就又去处理伤口了……”

弟子们的议论声断断续续传来，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李相夷的心上。

他想起自己当初执意要赴东海之约，想起徽宁担忧的眼神，想起她反复叮嘱“别拿性命冒险”，可他却偏偏不听，非要逞那“天下第一”的意气，如今竟让四顾门落得这般境地——弟子死伤惨重，山门遭袭，连徽宁都要替他扛起这烂摊子。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瞬间将他淹没，他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想冲进去，想对弟子们说声抱歉，想帮徽宁分担，可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还有什么资格回去？他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四顾门的罪人。

 就在这时，议事厅的门开了，徽宁扶着门框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裙摆上沾着血渍与泥污，原本明亮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却依旧挺直着脊背，正低声叮嘱弟子们加固防御。

阳光落在她身上，却显得格外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李相夷看着她的模样，心口一阵抽痛，眼眶瞬间泛红。

他多想上前，替她拂去脸上的疲惫，告诉她自己回来了，可理智却死死拽着他——他不能回去，至少现在不能。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体内的毒素也未清，若是此时出现，只会给徽宁再添麻烦，甚至可能引来金鸳盟的追杀，让四顾门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他咬了咬牙，最后看了徽宁一眼，转身悄然后退，脚步踉跄地消失在山林间。

 而就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议事厅前的徽宁突然心头一跳，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目光直直投向李相夷刚刚藏身的老槐树方向。

她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那片树荫下，有她朝思暮想的气息，哪怕只是一瞬，也让她心跳加速。

 “宋姑娘，怎么了？”身边的弟子察觉到她的异样，连忙问道。

“没什么。”徽宁摇了摇头，却不等弟子再说什么，便朝着老槐树的方向快步跑去，脚步急切，连裙摆被树枝勾住都顾不上。

她冲到槐树下，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树荫，地上只有几道浅浅的脚印，很快便被风吹来的落叶覆盖。

“相夷……是你吗？”她轻声呢喃，声音带着颤抖，目光扫过四周，却再也找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只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是无声的回应。

 李相夷一路向西，漫无目的地走着，伤口的疼痛与心中的愧疚交织，让他几乎撑不住。不知走了多久，当一座古朴的寺庙出现在眼前时，他才认出——是普渡寺。

他曾与徽宁一起来过这里，无了大师还曾为他们算过一卦，说“缘起缘灭，皆在一念之间”。

 他踉跄着走到寺门口，双手撑着门框，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重重倒在地上，随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李相夷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禅房里，身下是铺着干草的硬板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草药香。

他缓缓睁开眼，看到不远处的蒲团上，坐着一位身着灰色僧袍的僧人，正双手合十，低声念经。那僧人面容慈祥，正是无了大师。

 “你醒了。”无了大师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李相夷身上，带着几分了然，“施主这一路，受苦了。”

李相夷想坐起身，却被无了大师抬手按住：“你伤势未愈，还需静养。”

他说着，起身走到桌边，端起围炉上刚煎好的汤药，药碗递到李相夷面前时，还带着温热的气息，“门主全身经脉尽断，碧茶之毒也已蔓延至心脉，若非你体内有‘扬州慢’这等绝世内功护住心脉，老衲也回天无术。”

李相夷接过药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心中一片冰凉。

他看着碗中深褐色的药汁，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无了大师收起桌子上散落的金针，每一根针上都还沾着乌黑的毒血：“樊术也只是续经接脉的权宜之法，方才用金针，也只是将你脑中的碧茶之毒逼出些许，无法彻底解毒。

老衲无能，挽回不了李门主的这一身绝世功夫，只能勉强为你留下一成内力，保你日常行走无碍。”

“和尚，我还可以活多久？”李相夷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无了大师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十年。若能安心静养，或许能多撑些时日；若再动武劳心，怕是……”

李相夷苦笑一声，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至心底：“十年……倒也够了。”

他放下药碗，抬头看向无了大师，眼神突然变得决绝，“还请和尚违心帮我打个诳语，日后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你不曾见过李相夷，世上再无李相夷。”

“老衲不知李门主在回避什么，可你这般做法，对自己、对牵挂你的人，都太过残忍。”无了大师看着他眼底的决绝，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缓缓点头，“罢了，出家人不打诳语，却也能守口如瓶。老衲答应你。”

李相夷顺着无了大师的目光，看向墙上挂着的木牌，上面刻着“一念心清静，莲花处处开”。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突然轻轻笑了，眼中的决绝渐渐散去，多了几分释然：“和尚，你这个禅语好得很。我了悟了。”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尘埃落定的坚定，“世上再无李相夷，日后便唤我李莲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