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五）班的教室，只有笔尖划过试卷的沙沙声和头顶风扇疲惫的转动声。五月的风裹挟着初夏的躁动，却吹不散教室里浓得化不开的焦虑。
林见清盯着物理卷子最后一道大题，眉头拧成了结。斜阳透过窗棂，在他微颤的睫毛上投下细碎金光。他卡在这道题上已经十分钟，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在草稿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又卡住了？”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
见清抬头，撞入一双含笑的眼眸。江辰抱着一摞作业本站在他桌旁，微微倾身。
“关你什么事。”见清没好气地低头，耳根却不争气地红了。
江辰不以为意，抽出铅笔在见清的草稿纸空白处写下几行简洁的公式：“换个思路，别死磕动能定理。”
那几行字仿佛有魔力，瞬间打通了见清的思路。他愣愣地看着公式，再抬头时江辰已经走向讲台，那摞作业本被轻轻放在物理老师的办公桌上。
那是高三最寻常的午后，黑板上倒计时牌显示着“距高考38天”，空气里漂浮着粉笔灰和薄荷清凉油的味道。林见清不会想到，这个平凡的瞬间，会成为他往后记忆中不断回放的画面。
放学铃声响起，教室里瞬间活了过来。
“见清，走啊，打球去！”张伟抱着篮球在门口喊。
“今天不行，得去数学竞赛班。”见清收拾着书包，眼角余光却瞥向窗边——江辰正和英语课代表说着什么，笑得一脸灿烂。
不知为何，那笑容让见清有些烦躁。江辰总是这样，对每个人都温和有礼，成绩好长得帅，是老师眼中的宝贝，同学心里的偶像。而自己，只是个中不溜秋的普通学生，若不是因为座位被安排在江辰前面，他们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竞赛班结束后已是黄昏，见清回到教室取遗忘的复习资料，却发现江辰还坐在座位上。
“你怎么还没走？”
江辰抬头，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慌乱，随即又恢复平静：“在等这个。”他举起见清的物理笔记本，“明天有小测，你不想复习没重点吧？”
见清接过笔记本，发现里面夹着一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全是物理难题的详细解析。
“这是...”
“顺手写的，反正我也要复习。”江辰站起身，拎起书包，“一起走吗？”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五月的晚风终于有了一丝凉意，吹拂着少年们汗湿的额发。
“你为什么总是帮我？”走到校门口时，见清终于忍不住问。
江辰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夕阳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金边，逆光中，见清看不清他的表情。
“因为我喜欢你。”
世界静止了。见清怔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江辰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不是对朋友的那种喜欢。”
见清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远处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学生的笑闹声，小贩的叫卖声，但这些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江辰那句话在耳边反复回响。
“你...你在开玩笑吗？”终于，他挤出这句话。
江辰摇摇头，眼神复杂：“你就当是个玩笑吧。”说完，他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留下见清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本物理笔记。
那一夜，见清失眠了。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异常尴尬。见清开始刻意躲避江辰，而江辰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再主动与他交谈。
直到周五的物理课，老师宣布了一个消息：“下周进行小组研究性学习，两人一组，研究课题和分组名单已经贴在公告栏了。”
见清挤进人群，在名单上寻找自己的名字，然后僵住了——
林见清、江辰，一组。
他猛地转头，正好对上江辰的视线。江辰迅速移开目光，低头整理手中的书本。
放学后，见清在自行车棚拦住了江辰。
“分组的事，是你搞的鬼吗？”
江辰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王老师最疼你，你说什么他都会答应。”见清语气生硬。
江辰沉默片刻，轻声说：“林见清，我没那么无聊，也没那么卑鄙。”
见清看着他眼中的受伤，突然觉得自己确实过分了。
“对不起。”他低声说，“那...研究课题怎么办？”
“你来定吧，我都可以。”江辰推着自行车走出车棚，又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和我一组，我可以去找老师调整。”
那一刻，见清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几乎是脱口而出：“不用了，就这样吧。”：
江辰终于回过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点了点头。
周末，两人约在市图书馆见面讨论课题。见清迟到了十分钟，气喘吁吁地跑到时，发现江辰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着几本参考书，阳光在他柔软的头发上跳跃。
“对不起，我来晚了。”
江辰抬头，微微一笑：“没关系，我也刚到。”
那笑容太过自然，仿佛那天傍晚的告白从未发生过。见清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有些失望。
他们最终决定研究“城市夜间光污染对生物节律的影响”。为了收集数据，接下来的一周，他们每晚都在不同地点测量光照强度，记录观测数据。
周三晚上，他们爬上学校附近一栋老居民楼的屋顶。从那里可以俯瞰半个城市的灯火，夜空被霓虹染成淡淡的橘红色，几乎看不见星星。
“小时候，我家的阳台能看到很多星星。”江辰突然说，声音在夜风中有些飘忽，“现在几乎一颗都看不见了。”
见清低头记录着光度计的读数，随口应道：“光污染太严重了。”
“是啊，太多的光，反而让我们看不到真正重要的东西了。”
见清抬起头。江辰站在天台边缘，背影在夜色中显得单薄而孤独。那一刻，见清突然很想走上去，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没关系，城市看不见星星，我们可以去郊外看。
但他没有。
数据收集完毕，接下来是整理分析和撰写报告。他们在江辰家的书房里进行最后的工作，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差不多了，就差结论部分。”江辰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时钟，已经晚上十点多。
见清点点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当他重新坐下时，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水杯，水瞬间泼湿了江辰的袖口。
“对不起！”见清慌忙抽出纸巾替他擦拭。当他抓住江辰的手腕时，两人都愣住了。
肌肤相触的地方，仿佛有电流穿过。
见清抬起头，对上江辰近在咫尺的眼睛。雨声敲打着窗户，填满了室内的寂静。他能看见江辰瞳孔中自己的倒影，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时间仿佛静止了。
然后，鬼使神差地，见清向前倾身，轻轻吻上了江辰的嘴唇。
那只是一个短暂的接触，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但当他退开后，看到江辰眼中的震惊，见清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见清慌乱地后退，撞到了椅子，“对不起，我该走了。”
他抓起书包，几乎是逃出了江辰家。雨下得更大了，但他毫无知觉，只是拼命地奔跑，仿佛这样就能逃离刚才那个失控的自己，逃离内心汹涌的恐慌与困惑。
第二天，见清假装生病没有去上学。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一遍遍回放着那个吻。他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做，更不敢相信的是，当他触碰到江辰的嘴唇时，内心涌上的不是厌恶，而是某种奇异的安宁，仿佛长久漂泊的船只终于找到了港湾。
手机响了无数次，全是江辰打来的。见清没有接。
傍晚，门铃响了。见清听见母亲去开门，然后脚步声接近他的房间。
“见清，江辰来找你了，说是给你送复习资料。”
见清僵在床上，无处可逃。
江辰推门进来，轻轻关上房门。他走到床边，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见清。
“你是来质问我的吗？”见清先开口，声音沙哑。
“不，”江辰摇头，“我是来问你这个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见清。
见清迟疑地打开，发现那是一幅铅笔素描，画的是那天在图书馆的自己——低着头，眉头微皱，阳光从侧面照过来，在脸颊投下柔和的阴影。画中的他，有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神情。
“这是什么？”
“我的研究性学习报告。”江辰轻声说，“关于‘当林见清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所有光线都向他偏转’的现象研究。”
见清怔住了，抬头看着江辰。
“我也很害怕，”江辰继续说，声音有些颤抖，“但我还是想选择诚实。那天我说喜欢你，不是一时冲动。今天我来，也不是要你为那个吻负责。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必为此躲着我，我们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如果你希望这样的话。”
见清低下头，手中的纸张变得滚烫。他想起那些江辰耐心给他讲题的午后，想起自行车棚里那个孤独的背影，想起天台上那句关于星星的感慨，想起那个雨夜的吻和之后内心的波澜。
他终于明白，有些感情，就像夜空中被城市灯火遮蔽的星星，它们一直都在，只是需要勇气，才能拨开光怪陆离的迷雾，看见内心真实的模样。
“我不希望。”见清轻声说。
江辰愣了一下：“什么？”
见清抬起头，直视着江辰的眼睛：“我说，我不希望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他深吸一口气，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我也...喜欢你。虽然我不太确定这是什么感觉，但我知道，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存在。”
说完这些话，见清以为自己会恐慌，会后悔，但相反，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江辰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像是终于从云层中钻出来的星星。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见清的手。
“我们可以慢慢来，”江辰说，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不急。”
十指交缠的瞬间，见清想，也许他们真的像那些被光污染遮蔽的星星，在城市的夜空中默默发光，等待着被彼此看见。
而高三的夏天，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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