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的抽屉里，那本贴满风景照的笔记本，被他锁得更紧了些。他知道，那扇门，只为他自己而开。
第二天，他照常去学校。早餐依旧是水煮蛋和一杯牛奶，这是他唯一能“正常”吃到的东西。父母的钱，只够维持最基本的生存。
走到教室，他的桌上放着一个纸袋。里面是两个肉包，一份豆浆，还有一张折叠的便签。
“早。”
苏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正低头收拾书本，动作轻快。她没看他，只是笑了笑，然后继续写着什么。
林悦拿起纸袋，手有些凉。他打开便签，上面是娟秀的字迹：“今天天气不错，记得多喝水。——暖。”
他没说话，只把包子放进了书包。这是从上周开始的。调座位后，苏暖成了他的同桌。她从不问他为什么总是沉默，为什么衣服总是旧的。她只是每天早上，准时放一份“多做”的早餐在他桌上。有时是一颗糖，有时是一根小零食，配上一张写着简单话语的便签。
“像你这样一个人发呆，很容易错过风景。”
“今天这道题，我思路卡住了，你帮我看看？”
“下雨了，带伞了吗？”
这些话，像细小的水滴，一点点渗透进他早已干涸的世界。他知道，这是善意，纯粹的，不带任何要求的善意。
午休时，他一个人走到操场角落，打开了那个纸袋。包子还温着，一口一口咬下去，是踏实的口感。他拿出手机，翻到苏暖的微信。他没给她发过消息，但她每天都会发来。有时是一段歌，有时是看到的有趣的事，有时只是一个表情包。
“今天美术课画了幅画，画了个影子，影子旁边站着一棵小树。”
“学校食堂新出了麻辣香烫，味道还行，下次带你去吃？”
“林悦，你听这首歌了吗？感觉有点像你。”
他看着那些跳跃的文字，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他没有回复，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害怕，一旦他回应了，这微弱的光芒，也会像姐姐的关心一样，被父母发现，然后熄灭。
他知道，姐姐林欣的日子也不好过。
那天晚上，她偷偷塞给他的钢笔，被母亲发现后，母亲的脸色变得比寒冬还冷。她指着林悦，对林欣说：“你看看你，从小就心软，被这个废物东西带坏了！他什么都想要，你惯着他，迟早被他拖垮！”
林欣低着头，脸色苍白，但她没有为林悦辩解。她知道，辩解只会让事情更糟。
后来，林欣找到林悦，在他房间门口，小声说：“对不起，哥。我……我没办法。”
林悦只是看着她，点了点头。他能理解。他看到了她眼里的恐惧，那种比他更深的恐惧。
最近，父母开始催促林欣填报大学志愿。他们说，一定要去最好的学校，离家越远越好，这样才能“不受打扰”。林欣每次提到这个，都会停顿一下，然后匆匆转移话题。林悦知道，她是在纠结。离开，意味着彻底抛下他；留下，意味着她自己的未来也会被束缚。
他看着她，心里没有责怪。他只觉得，他们都一样，都是被困住的。
那天晚上，父母又在客厅里争吵。起因是林悦考试成绩又一次不理想。
“你看！我就说他没用！这点成绩，将来能做什么？”母亲的声音尖锐得像要把玻璃刺穿。
“男孩子嘛，成绩不重要，重要的是会做人，会独立。”父亲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刮着林悦的神经。
“什么叫会做人？他这样，只会给我们丢脸！看看人家隔壁王家的儿子，早就拿奖拿到手软了！”
“行了，别说了。他听着呢。”父亲终于抬头，看向林悦。
林悦正站在走廊口，他听见了。他看见了母亲眼里的厌恶，父亲眼里的漠然。他突然觉得，那句“他听着呢”，不是在维护他，而是在说，他是个物品，听着，就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样子。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我也是你们的儿子！”
声音不大，却像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
母亲愣住了，随即脸色铁青。父亲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说什么胡话！”母亲厉声喝道，“你配吗？！”
“别说了，”父亲打断母亲，语气带着一种惯有的冷硬，“既然这么想‘独立’，以后别再问家里要一分钱。手机停用，零花钱也没了。自己想想，怎么‘做人’。”
他转身，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母亲狠狠瞪了林悦一眼，然后快步走向林欣的房间，似乎想把刚才的怒火发泄到别处。
林悦站在原地，浑身发冷。他知道，他犯了错。一个不该发出声音的影子，却妄图用声音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手机的信号提示，已经变成了灰色。他摸了摸口袋，钱夹里只剩几块钱硬币。
他看着书桌上堆积如山的试卷，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他仿佛听见了自己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彻底断裂了。
他拿出手机，屏幕一片漆黑，连充电都充不进去了。他把它扔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
夜，变得更深了。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只有苏暖发来的那条微信，还在脑海里闪烁着：“林悦，你听这首歌了吗？感觉有点像你。”
他不知道那首歌是什么。但他知道，在这一刻，除了那首歌，除了那条微信，他什么都没有了。
世界安静得可怕。
他感觉自己像一颗被连根拔起的野草，在风中摇摇欲坠。
但，至少，他发出了一点声音。
哪怕代价是，彻底的黑暗。
他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
他只知道，他得想办法，活下去。
至少，要撑到，听到那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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