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的长街,地上是纵横交错的尸体与凝固的暗红。内力的余威尚在空气中萦绕,混合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令人窒息。
苏暮雨半跪于地,鹤羽剑滚落一旁。他所有的真气,正不顾一切地渡入怀中女子体内。
白鹤淮面色已呈死灰,唇瓣是深沉的紫黑,身体冰凉得吓人。药人之毒在她经脉中彻底爆发,疯狂吞噬着她的生机。
她气息微弱,每一次呼吸都仿佛下一刻就会断绝。苏暮雨那双手,此刻正剧烈地颤抖着,他紧紧抱着她,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正在飞速消逝的温度,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恐慌与绝望。
“鹤淮,撑住!”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一旁的苏喆,手中的法杖重重顿在地面,青石板应声碎裂。这位曾经名震暗河的杀手,此刻只是一个最无助的父亲,对女儿体内的药人之毒,他束手无策。他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滔天的痛楚。
苏昌河以剑拄地,强压着喉头翻涌的腥甜,他伤得不轻,但那双幽深的眼眸依旧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这片杀戮场。看了一眼不远处瘫软在地,仅剩一口气的浊清,他随即他的目光落在白鹤淮的身上。
就在所有人的心神,都在白鹤淮的身上时,不远处浊清的手指动了动,暗处瑾宣公公,突然出现,目标明确,他想救走瑾宣。
这时,一声清越却又带着刺骨阴寒的笛音,如同从九幽地府挣脱而出,从远处传来!
一道璀璨的剑光如流星般划破夜空,剑光之上,一道纤细的身影翩然而落。她手中握着一支短笛,笛身雕刻着繁复而诡异的暗红色符文。
来人正是魏姝。
她满面风尘,发丝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清丽的脸庞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瞬间便将场中危机尽收眼底——瑾宣的出现,以及白鹤淮的濒死状态。
没有丝毫犹豫,她甚至来不及完全站稳,右手五指已经按上那支短笛的孔洞。
笛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凄厉。刹那间,以她为中心,长街之上残留的死气、怨气,如同受到召唤,疯狂地汇聚而来!肉眼可见的黑红色怨气瞬间凝成音波利刃!
怨气音刃发出撕裂灵魂的尖啸,后发先至!其中几道精准无比地封死瑾宣所有进退路线,另外几道则带着更狂暴的力量,直斩浊清脖颈!
瑾宣脸色剧变,那音刃中蕴含的阴寒腐蚀之力让他心惊,被迫放弃原计划,双掌拍出澎湃气劲抵御。而浊清,他本就强弩之末,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诡异攻击,动弹不得。
血光迸现!
音刃则毫无阻碍地划过他的咽喉!
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浊清大监,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斜,眼中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愕,最后一点生机彻底断绝。
与此同时,魏姝清冷的声音伴随着未散的笛音响起:“惊鸿!”
清越剑鸣响彻云霄,那道原本托负她而来的璀璨剑光化作一道银色游龙,以纯粹的速度和锋锐,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直刺尚在抵挡怨气音刃的瑾宣心口!
瑾宣刚化解掉两道难缠的音刃,惊觉剑气临体,那速度太快,太疾!他勉强侧身,惊鸿剑却已穿透他的护体真气!
剑尖透胸而过。
瑾宣的动作僵住,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冒出的染血剑尖,又抬头看向那个手持黑笛,眼神冰冷的少女,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惊鸿剑抽离,带出一溜血花。瑾宣的身体晃了晃,跪倒在地,继而扑倒,气息全无。
转瞬之间,两大强敌,尽数伏诛!
长街有一刹那的死寂。
魏姝却看也不看那两具尸体,转身一步踏至苏暮雨身边,目光快速扫过白鹤淮的情况,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毒已彻底侵入心脉本源,寻常医术乃至真气逼毒都已无用,信我!”
苏喆的法杖再次横在她面前,眼睛通红,带着极致的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小丫头,你到底是哪个?这毒,你当真能解?”声音中充满了质疑。
“我名魏姝。阿鹤于我有救命之恩。”魏姝言简意赅,目光迎向苏喆,“药人之毒,至阴至寒。正巧,我所修诡道,驾驭的亦是天下至阴至寒之怨气。唯有同源之力,方可引渡。”
她不再多言,将手中那支诡异的黑色短笛再次置于唇边。
这一次,笛音变了。
不再是杀伐之音,而是变得婉转曲折。仿佛幽冥鬼语,又似情人低喃。随着这诡异的曲调响起,精纯无比的能量被精确引导而出,不再是狂暴的音刃,而是化作无数比牛毛还细的怨气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温柔又坚定地探入白鹤淮的心脉附近。
药人之毒至阴至寒,与诡道怨气某种程度上同源相生。魏姝所做的,便是以自身对怨气的极致掌控,吹奏这曲“渡厄咒”,以笛音为媒介,怨气为桥梁,将那些深入骨髓,缠绕心脉的毒素,一点点勾出来,引渡到自身,再以诡道秘法化解。
这个过程比之前厮杀更加凶险百倍!要求施术者有着匪夷所思的操纵能力,心神消耗极大,更随时可能被毒素反噬,或被狂暴的怨气侵蚀神智。
魏姝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唇瓣微微泛青。光洁的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按着笛孔的十指微微颤抖着,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那黑红色的怨气丝线在她与白鹤淮之间流转,如同在进行一场凶险万分的拔河。
白鹤淮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眉宇间凝聚起极致的痛苦之色,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呜咽。但与此同时,一缕缕浓郁得如同实质的毒气,也正被那怨气丝线顽强地从她心口处一点点被牵引出来。
苏暮雨紧紧抱着白鹤淮,清晰地感受到那致命的阴寒毒力正在被一丝丝抽离,他看向魏姝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难以言喻的感激。
苏喆屏住了呼吸,此刻亲眼见到这匪夷所思,闻所未闻的解毒之法,感受到女儿体内生机的逐渐回归,他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那紧握法杖的手,因激动而微微发抖。
苏昌河目光幽深地看着这一幕,这个御使惊鸿剑,手持诡异黑笛,能以音律驾驭怨气杀人于瞬息,更能以此救人的神秘女子,其来历和手段,都彻底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她带来的,是绝境中唯一的变数和希望。
笛音持续不断地响着,幽咽婉转。魏姝的身形开始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但她按在笛孔上的手指却始终稳定,笛音不曾有一丝错乱。
时间在低沉诡异的笛音中缓慢流逝。当最浓郁的一缕毒气被怨气丝线彻底从白鹤淮心脉中引出,在她胸口处凝聚成一团不断翻滚的毒雾时,魏姝笛音猛然拔高,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音符!
她左手并指如剑,凌空一点那团毒雾,毒雾仿佛受到无形之力压缩,瞬间化作一颗龙眼大小的暗绿色的珠子,被她虚抓过来。同时,她右手黑笛一转,笛尾点在那毒珠之上。
一阵轻微的灼烧声响起,那枚凝聚了全部药人之毒精华的珠子,竟被黑笛缓缓吸收,最终消失不见。笛身上的暗红色符文似乎微微亮了一下,随即恢复原状。
魏姝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那血液竟不是鲜红,而是带着暗沉的乌色!她身体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握着黑笛的手垂下,惊鸿剑发出一声低沉的悲鸣自动飞回她身侧,而她本人则向后倒去。
就在她的后背即将触及冰冷地面的前一刻,一道身影迅捷地跨前一步,稳稳地接住了她下坠的身形。
是苏昌河。
他一只手托住她的肩背,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扶住了她无力垂落的手腕,触手之处一片冰凉,还能感受到她经脉中因怨气反噬而引起的细微震颤。他低头看着怀中少女毫无生气的脸,探向她脉搏的手指感受到了那极度虚弱却依然顽强的跳动。
“内力耗尽,心神损耗过度,体内还有反噬与毒素残留的痕迹。”他沉声说出判断,语气听不出太多波澜,但那及时伸出的援手,已然表明了一种态度。
“女儿!”另一边,苏喆已扑到白鹤淮身边,看着她自然恢复正常的唇色,“毒素真的清了!”
苏暮雨闻言,一直紧绷欲裂的心神骤然一松,巨大的疲惫和庆幸涌上心头。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呼吸变得平稳的白鹤淮,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他抬头,看到被苏昌河扶住的魏姝,眼神复杂无比,感激和疑惑交织。
这个名为魏姝的女子,如惊鸿照影般突然出现,以笛音驾驭幽冥,雷霆手段斩杀强敌,又从阎王手中抢回了鹤淮的性命,最终力竭昏迷。
苏昌河打横抱起轻得过分的魏姝,站起身,望向长街尽头,那里,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正在被天边泛起的白驱散。暗河的绝境,似乎因为这个持笛少女的横空出世,撕开了一道意想不到的缝隙,露出了微弱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