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传2

三天时间，在压抑与期盼的交织中缓缓流逝。

　　白鹤淮是在一阵浓郁的药香中苏醒的。意识回笼的瞬间，心脉处那蚀骨的冰寒与剧痛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轻松感。

　　她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父亲苏喆布满血丝却难掩狂喜的双眼，以及苏暮雨那紧握着她手的紧张神情。

　　“狗爹…苏暮雨…”她声音干涩沙哑，却让两个男人瞬间红了眼眶。

　　苏喆一遍遍说着“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苏暮雨则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那双沉静的眼眸中，翻涌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

　　在确认白鹤淮体内毒素尽除，只需好生调理便可逐渐恢复后，众人的焦点自然落在了另一位昏迷者身上。

　　魏姝被安置在隔壁房间，依旧沉睡不醒。她脸色苍白得透明，仿佛一碰即碎，唯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白鹤淮不顾自己虚弱，执意要为她诊治。

　　“内力枯竭，心神损耗远超负。更麻烦的是，她强行引渡药人之毒，虽以秘法化解大半，但仍有极阴寒的毒性残余与她自身操控的怨气纠缠在经脉之中。”白鹤淮搭着魏姝的腕脉，眉头越蹙越紧，眼中满是震惊与心疼，“她是为了救我，才将自己弄成这般模样。”

　　苏喆在一旁沉默地看着，手中的法杖紧了又紧。对魏姝，已从最初的警惕怀疑，化为了深深的感激与担忧。苏昌河则靠在门边，阴影遮住了他大半表情，只有目光偶尔扫过魏姝毫无血色的脸时，会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第四日清晨，一个消息打破了暂时的平静。

　　唐怜月告诉他们一个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萧永没有死，那位皇帝，终究还是顾念父子之情，没有下杀手，萧永废为庶人，永远禁足于国师府之内。

　　消息传来时，苏昌河与苏暮雨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

　　床榻之上，魏姝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白鹤淮惊喜交加的脸庞。

　　“无忧！你醒了！”

　　魏姝的意识还有些混沌，只觉得浑身如同被碾碎过一般，经脉中空荡荡的，还残留着阴寒刺痛的感觉。她张了张嘴，发出一个沙哑的音节：“水……”

　　白鹤淮连忙小心地喂她喝了点温水。一杯温水下肚，魏姝的精神稍稍振作，她环顾四周，看到苏喆、苏暮雨，以及站在稍远处的苏昌河，都注视着她。桌边还坐着一个紫衣女子，是慕雨墨。

　　“阿鹤，你没事了？”她最关心的仍是这个。

　　“我没事了，毒都清了，是你救了我。”白鹤淮握住她的手，声音哽咽，“倒是你，傻丫头，怎么如此不顾自身。”

　　魏姝虚弱地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却敏锐地察觉到苏暮雨和苏昌河身上似乎残留着一丝刚刚收敛起来的肃杀之气，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风尘味道。她心中一动，下意识地问：“外面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苏昌河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大皇子萧永没死，被终身禁足了。”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和暮雨，刚从外面回来。”

　　魏姝是何等聪慧之人，瞬间便明白了他的话。

　　苏暮雨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这时，白鹤淮也反应了过来，她抓住苏暮雨的手臂，眼中充满了不解和后怕：“为什么？你们既然已经决定要让暗河立于阳光之下，让暗河走向彼岸。为何还要去行此冒险之事？萧永毕竟是一位皇子，当街杀一名皇子，之前所做的一切，不就都前功尽弃了吗？！”

　　苏暮雨转过身，面对着她，也面对着房间里所有的人。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温和内敛，而是如同出鞘的利剑，闪烁着冰冷而决绝的光芒。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仿佛带着血与火的重量：“正因为要让暗河走在阳光下，才更需要这样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虚空中，仿佛在凝视着那座巨大的天启城，以及城中所有高高在上的权势者。

　　“这不是复仇，而是宣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断过去，劈开未来的凛冽气势，“向所有权势者宣告。暗河，不再是他们手中可以随意摆布，用完即弃的棋子！从今往后，天启城当记住我们暗河的名号！无人再敢把我们当做任意操纵的棋子！！！”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低吼出来，那不是疯狂，而是一种挣脱了枷锁，打破了宿命的决绝。以一场最极致，最危险的刺杀，来为“暗河”这个名号画上句点，同时也向整个世界发出最强烈的警告。

　　房间里一片寂静。白鹤淮怔住了，她看着苏暮雨眼中那从未有过的，仿佛燃烧着幽冥之火的光芒，最终缓缓松开了抓着他的手，仿佛理解了这行为背后沉痛的决意。

　　苏昌河的嘴角，勾起一丝赞同的弧度。

　　魏姝靠在床头，静静地听着。她来自另一个世界，见过更多的杀戮与阴谋，此刻却更能理解这种近乎于“殉道”般的宣告背后，所蕴含的悲壮与渴望自由的力量。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在一片沉寂中开口，声音虽然虚弱，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其实在来找阿鹤之前，我已经到天启几日了。”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她身上。

　　魏姝继续道：“我按阿鹤信中提及的线索，先去寻了那位晚儿姑娘的家。”她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我去晚了那里只剩一片废墟与血迹。我赶到时，正好撞见有两个人被围攻，他们说他们是慕家的慕雪薇和慕青羊。”

　　“雪薇和青羊？！”慕雨墨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死了。

　　“他们当时已是强弩之末，慕青羊伤势极重，奄奄一息，挡在慕雪薇身前。”魏姝回忆起当时惨烈的场景，语气低沉，“我便出手救了他们，用阿鹤曾经给我的保命丹药，暂时吊住了他们的性命。因为担心天启城内还有追杀者，便将他们安置在了一处极为隐秘安全的地方。”

　　苏昌河彻底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眼神锐利如刀。苏暮雨也猛地看向魏姝，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慕雨墨上前一步，急声问道：“他们现在何处？伤势如何？”

　　“他们现在很安全。”魏姝肯定地说，“慕青羊的伤势最重，经初步救治和几日的调理，已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需要很长时间恢复。慕雪薇伤势较轻，一直在照顾他。”她看向苏昌河，“如果你们想见他们，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们去。”

　　苏昌河走到魏姝床边，伸出手：“能走吗？”

　　魏姝看着他，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还是点了点头，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借力缓缓站起。

　　“带路。”苏暮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白鹤淮也在苏喆的搀扶下站起身，眼中充满了对见到幸存同伴的期盼。

　　魏姝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看到他们之后，”魏姝的声音依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或许，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她略微停顿，清晰地吐出后续的话语：“关于暗河想要彻底摆脱目前困境，真正获得新生。我想，我可以帮忙。”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苍白的脸上，带着震惊和疑惑，以及一丝绝境中不由自主生出的微弱的期盼。

　　魏姝在苏昌河的扶持下，一步步向外走去。阳光从门外照进来，有些刺眼，却带着暖意。她知道，真正将这些徘徊在黑暗边缘的灵魂，拉向阳光的第一步，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