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传3

在魏姝的指引下，一行人离开了暂时的藏身处，穿过天启城复杂曲折的巷道，最终来到城南一处看似废弃的染坊后院。

　　这里气息混杂，污水横流，确实是个容易被人忽略的角落。魏姝在一堵斑驳的墙壁前停下，手指在几块看似随意的砖石上按特定顺序敲击了几下，伴随着机括轻响，一扇隐蔽的暗门悄然滑开，露出一条向下的阶梯。

　　通道内阴暗潮湿，但空气却意外地清新，显然设有通风的机关。走下阶梯，是一间不算宽敞但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地下密室，墙壁上镶嵌着散发柔和白光的萤石，角落堆放着清水、食物和药材。

　　而在靠墙的简易床榻上，众人终于看到了他们以为早已殉难的同伴。

　　慕雪薇正坐在榻边，小心地用湿布擦拭着慕青羊额头的虚汗。她听到动静警觉地抬头，待看清来人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慕雨墨时，她眼中的警惕瞬间化为难以置信的激动，声音哽咽：“雨墨！”

　　慕雨墨快步上前，一把将慕雪薇紧紧抱住，感受着怀中身躯轻微的颤抖，她闭了闭眼，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这才看向榻上的慕青羊。

　　少年脸色依旧苍白，双眼紧闭，胸腹间缠绕着厚厚的绷带，气息微弱但平稳，显然在精心的照料下，伤势正在缓慢而稳定地好转。

　　“青羊他…”慕雪薇哽咽着，“魏姑娘救了我们，用了很珍贵的药，又帮他疏导了郁结的内息。只是失血过多，一直昏睡。”

　　慕雨墨转过身，对着魏姝，深深一礼：“魏姑娘，大恩不言谢。”这一礼，郑重而诚恳。

　　苏暮雨和苏昌河站在稍远处，亲眼见到本以为逝去的同伴还活着，这种冲击远非言语可以形容。苏昌河的目光在慕青羊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回到魏姝身上。

　　就在这时，榻上的慕青羊似乎被室内的动静惊扰，眉头微蹙，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聚焦后首先看到的是泪眼婆娑的慕雪薇和一脸关切的慕雨墨，声音干涩：“雪薇，雨墨。”随即，他注意到了房间里的其他人。

　　“大家长！”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慕雨墨轻轻按住。

　　“别动，你伤得很重。”慕雨墨柔声道。

　　慕青羊依言躺好，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站在苏昌河身侧的魏姝，眼中流露出感激与好奇，他记得昏迷前那绝望的场景，也模糊地记得是这道身影如天神般降临，以及那枚吊住他性命的丹药。

　　密室内的气氛，因为幸存者的确认，而显得不再那么沉重压抑。

　　然而，危险的阴影并未远离。

　　突然，魏姝眉头一皱，侧耳倾听着什么，低声道：“外面有人，数量不少，脚步很轻，带着杀气，是冲着这里来的。”

　　众人神色一凛！苏昌河和苏暮雨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杀气隐现。他们此行隐秘，竟还是被盯上了？

　　“走！”苏昌河当机立断。

　　慕雨墨和慕雪薇立刻动手，小心地将慕青羊安置在一副早已准备好的简易担架上。苏暮雨率先推开暗门，确认外部情况。苏昌河则看向魏姝：“能撑住吗？”

　　魏姝点了点头，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坚定。她手指轻动，那支黑色短笛已悄然滑入掌心。

　　一行人迅速而有序地离开密室，潜入染坊废弃的厂房之中。刚隐匿好身形，就听见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压低的呼喝。

　　“仔细搜！他们肯定藏在这附近！”

　　“找到格杀勿论！”

　　十余名眼神凶狠的武者涌入染坊，开始四处翻找。

　　眼看搜索范围即将逼近他们的藏身之处，苏昌河眼中寒光一闪，对苏暮雨微微颔首。

　　这时，一声仿佛能牵引人心魂的笛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这笛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直接在每个人脑海中回荡。那些正在搜索的人动作齐齐一滞，眼神出现了瞬间的迷茫。

　　紧接着，笛音陡然变得急促尖锐，如同无数细针攒刺耳膜！

　　“啊！”

　　“我的头！”

　　惨叫声顿时响起！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染坊内开始丝丝缕缕地渗出肉眼可见的淡黑色雾气！那是此地积郁已久的怨气！

　　这些怨气在笛音的催动下，如同拥有生命般，缠绕上那些武者的身体！

　　有人惊恐地看到死去的仇敌向自己扑来，有人觉得自己被浸泡在血池之中，有人则陷入疯狂的厮杀，对着身边的同伴挥刀相向！

　　一时间，染坊内鬼哭狼嚎，乱作一团。这些武者实力不算顶尖，在心智被夺的情况下，根本毫无反抗之力，很快便在自相残杀与恐惧崩溃中倒下一片，偶有几个心智稍坚想要冲向笛音来源的，也被苏昌河和苏暮雨悄无声息地出手解决。

　　笛音渐歇。

　　魏姝放下短笛，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强行催动这等规模的幻术，对她尚未恢复的身体负担极大。

　　染坊内只剩下满地狼藉和失去意识的武者。

　　苏昌河深深看了魏姝一眼，她方才的手段，并非直接的杀戮，却比杀戮更有效率地瓦解了敌人的战斗力，而且几乎没有留下属于他们几人的明显痕迹。

　　“此地不宜久留，走！”苏暮雨低声道。

　　他们借着染坊复杂地形的掩护，悄然撤离，将那片混乱远远抛在身后。

　　重新找到一处更为隐蔽的落脚点安顿下来后，气氛已然不同。

　　魏姝坐在椅上，轻轻喘息着，接过白鹤淮递来的温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经历了方才那一幕，再无人将她仅仅视为一个需要保护的伤者。

　　慕雨墨率先开口，语气郑重了许多：“魏姑娘，你之前说可以帮暗河摆脱困境？”

　　魏姝抬起头，目光扫过苏昌河、苏暮雨，最后看向慕雨墨和白鹤淮等人，缓缓点头。

　　“暗河如今的困境，在于‘名’与‘实’。”她声音清晰，虽然虚弱，却条理分明，“‘暗河’这个名字，已经与杀戮、阴影捆绑在一起，成为江湖公敌，朝廷心腹大患。有人想要一举消灭暗河，有人想要暗河成为他们手中的一把刀。只要这个名字还存在，就永远无法真正安稳。”

　　“所以，你要我们放弃暗河之名？”苏昌河语气听不出喜怒。

　　“不是放弃，是‘消失’。”魏姝纠正道，“让‘暗河’这个名号，连同它代表的杀戮与黑暗，从江湖上彻底消失。”

　　“然后呢？”苏暮雨问。

　　“然后，以全新的‘名’，行暗河留存之‘实’。”魏姝看向众人，“诸位身怀绝技，苏家的机关兵器，慕家的善毒，谢家的善刀法，这些都是‘实’。为何一定要用于刺杀？”

　　她微微前倾身体，语气带着一种引导性的力量：

　　“我们可以建立一个全新的干净的势力。它可以是接受委托、护卫商旅的镖局，可以是钻研兵器、出售机关巧器的工坊，也可以是悬壶济世、解毒疗伤的药庐…叫什么随便，只要与‘暗河’无关。”

　　“这些产业，可以分布在不同城池，甚至不同地域，彼此看似独立，实则互为犄角，暗中相连。诸位可以凭借自身本事，在这些新的身份下生活，积累财富，培养新人，将暗河的‘根’和‘魂’，以另一种形式延续下去，却不必再背负过去的血腥与骂名。”

　　这个构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具体清晰。它并非简单地隐姓埋名，而是一种彻底的转型，一种将黑暗中的力量，巧妙地洗白，融入阳光下的世界的庞大计划。

　　苏昌河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眼中光芒闪烁，显然在急速思考其中的可行性与风险。苏暮雨也陷入了沉思。慕雨墨看着魏姝，似乎被说服了。白鹤淮眼中则充满了希望的光。

　　“这需要周密的计划，和足够强大的掩护。”苏昌河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我可以提供初步的掩护。”魏姝平静地说，“我的阵法，可以帮你们在选定之地布下迷踪幻阵，混淆视听，争取时间。我的诡道之术，也能在某些时候，提供一些非常规的帮助。”

　　她顿了顿，抛出了最关键的一点：“而且，由我这个与暗河过往毫无瓜葛的‘外人’来牵线搭桥，初期更容易避开各方眼线。毕竟，谁会相信，暗河会与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合作，进行如此大胆的转型呢？”

　　密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众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天启城的喧嚣。

　　魏姝提出的，不仅仅是一条生路，更是一场豪赌，一次对暗河数百年生存方式的彻底颠覆。

　　苏昌河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直视魏姝：“代价是什么？你需要什么？”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此倾力相助，必有所图。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