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盛夏的清晨，北京影视基地的槐树林里还凝着些露水，空气里浮动着草木与泥土混合的清新气息。苏晚抱着那本边角磨得起毛的旧笔记本，蹲在化妆间门口的台阶上，笔尖在纸页上划得飞快，留下沙沙的声响。她眼下的青影比上周淡了些——经纪人赵凯强制要求她每天睡够六小时，为此还亲自监督她的作息——但左眉梢那颗小巧的痣仍泛着淡粉，是昨晚背台词时反复揉红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对角色“小棠”的理解，从人物性格到行为逻辑，细致得如同一份详尽的项目分析报告。

“苏晚，张导让你去对戏！”场务的大嗓门划破晨雾，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苏晚赶紧把笔记本塞进帆布包，指尖不经意间蹭过包带内侧的刺绣——那是助理李萌去年送的，用粉色的线绣着歪歪扭扭的“冲呀”，针脚虽不整齐，却透着一股温暖的鼓励。她小跑着往主场景走，帆布鞋踩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发出轻快的声响。路过周明宇的化妆间时，门突然开了条缝，一股浓烈的古龙水味如同劣质香水般霸道地涌出来，瞬间包裹了她，紧接着，那些熟悉的情绪弹幕便不受控制地砸进她脑子里：**烦躁——像处理积压三个月的报表，密密麻麻全是错漏，让人恨不得将其撕碎**；**鄙夷——收到合作方漏洞百出的方案，逻辑混乱、数据错误，改无可改又不能退回，只能强压着怒火**。

苏晚脚步顿了顿，隔着磨砂玻璃门，隐约看见周明宇正对着镜子扯领带。他是这部公益题材剧的男三号，饰演“爱心企业家”陈默，昨天开机仪式上还举着慈善机构的牌子，笑容满面地说着冠冕堂皇的话，镜头一转，却把助理递来的矿泉水狠狠摔在地上，怒吼道：“温的？想烫死我？”此刻他对着镜子挑眉毛，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领口的翡翠胸针——那是他上个月在慈善晚宴上“高价拍卖所得”，当时还引起了一阵媒体的赞扬。然而，苏晚却从他的情绪里清晰地闻见了**敷衍——像应付季度考核的PPT，随便从网上拼凑些数据，根本没有自己的思考和诚意**。

“发什么呆呢？”赵凯的声音从背后飘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手里还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豆浆。“周明宇团队刚才联系我，要求调整你们下午的对手戏顺序，说是为了‘拍摄效率’。”苏晚接过豆浆，入手温热，吸管戳进杯盖时差点手抖——她还没从刚才的情绪冲击里缓过来，太阳穴传来一阵熟悉的涨痛。“赵哥，”她小声说，声音压得很低，“我刚才感知到周明宇的情绪了，他根本不喜欢陈默这个角色，甚至……”她咬了咬下唇，像是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甚至觉得那些受助的孩子很麻烦，像一群不懂事的小累赘。”

赵凯的眉峰挑了挑，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刮乱的刘海，动作轻柔：“先记着，别露声色。张导选他来演陈默，本来就是看重他去年捐建希望小学的社会形象——要是这个形象有问题，那这部剧的根基可就动摇了。”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落在不远处正朝这边走来的周明宇身上，压低声音补充道：“你先去对戏，专注于你的角色。背景调查的事我来跟进，就像处理一个潜在的项目风险，我们得先收集足够的信息。”

主场景是间临时搭的“希望小学教室”，墙面上贴着孩子们充满童真的蜡笔画，色彩鲜艳，充满了生命力。张导正蹲在地上，像个严谨的工程师一样调整着打光板，眉头紧锁，神情专注。苏晚刚站定，还没来得及熟悉环境，周明宇就晃着肩膀进来了，身上的古龙水味更浓了，像是刚从香水缸里捞出来一样。苏晚的太阳穴猛地跳了一下，那些负面情绪再次汹涌而来：**不耐烦——会议超时半小时还没进入正题，主讲人东拉西扯，让人昏昏欲睡**；**厌恶——碰到黏在重要文件上的咖啡渍，怎么擦都擦不掉，破坏了文件的整洁**。她赶紧低头翻笔记本，用指甲狠狠掐了掐掌心——这是她最近学会的“情绪管理技巧”，用疼痛来保持清醒，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情绪隔绝在外。

“今天拍第三场，陈默给小棠送书包。”张导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周明宇，你要演出那种‘真心帮扶’的亲和力，眼神要温暖，动作要自然，别像昨天试拍时，跟快递员送货似的，冷冰冰的，毫无感情。苏晚，小棠的母亲刚去世，她对陈默的信任要带点试探性，眼神里要保持警惕，但又要有对关爱的渴望，明白吗？”

周明宇翻了个几乎难以察觉的白眼，用肩膀不轻不重地撞了撞苏晚，语气带着一丝轻蔑：“等会儿别抢戏啊，新人。”苏晚没说话，只是盯着他领口的翡翠胸针——昨天慈善机构的负责人来探班，周明宇还握着人家的手，一脸诚恳地说“孩子们的未来就是我们的责任，我一定会尽力演好这个角色”，可此刻她从他的情绪里听见了毫不掩饰的**嘲讽——像看职场新人不懂规矩地抢功劳，觉得对方不自量力**。

场记板“啪”地一响，清脆的声音标志着拍摄开始。周明宇立刻换上了温和的笑容，蹲下来，将书包递过去，声音刻意放柔：“小棠，这是叔叔给你准备的新书包，里面有文具和课外书，你看看喜不喜欢？”苏晚饰演的小棠缩在墙角，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眼睛里慢慢浮起水光——她清晰地感知到周明宇内心的**烦躁——想赶紧收工去赶下一个商业活动，觉得这场戏纯粹是浪费时间**，还有**嫌弃——怕孩子不小心弄脏他昂贵的定制西装**。于是她没有按照剧本里简单地接过书包，而是往前挪了一小步，指尖轻轻碰了碰周明宇的手背，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叔叔，这个书包……真的是给我的吗？”这个细微的动作和台词的调整，是她基于对小棠此刻内心不安的理解做出的临场发挥。

周明宇愣了一下——剧本里没有这个动作，他的笑容有那么半秒钟的僵硬，显然是被打乱了节奏，但很快便调整过来，继续用那虚伪的温和语气说：“当然是真的，小棠要好好学习哦。”可苏晚已经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慌乱——像被领导突然抽查工作进度，而自己毫无准备**。她心里一沉，更加印证了自己的判断：周明宇根本不认同陈默这个角色，他的“慈善家”形象不过是精心打造的职场包装，内里早已腐朽不堪。

“卡！”张导突然喊停，语气带着一丝不满，手里的对讲机差点因为激动而摔在地上，“苏晚，刚才加的触碰动作很好！把小棠那种既渴望又不安的心理活动具象化了，很到位。周明宇，你的反应太僵硬了，完全没有接住苏晚的戏，重来一条！”

周明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嘴角扯出一个标准的假笑：“抱歉张导，刚才没进入状态，接下来一定注意。”可苏晚却从他的情绪里闻到了浓烈的**怨恨——像被同事抢了晋升机会，内心充满了不甘和愤怒**。她赶紧低头翻笔记本，假装没看见他射过来的、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神，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角色分析上。

中午休息时，片场暂时安静下来。苏晚抱着盒饭，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蹲在道具堆后面，一边小口吃着青菜，一边认真整理角色分析笔记——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小棠对陈默的信任建立在细节观察上，需通过微表情展现从怀疑到信任的转变，例如第一次眼神接触时的躲闪，到后来逐渐敢于直视。”李萌突然像只轻快的小鸟一样坐在她旁边，递过来一杯冰镇的奶茶，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周明宇团队刚才找我，态度强硬地要求删减你的台词量，说你‘戏太多’，抢了周老师的风头。”李萌的语气里带着愤愤不平。

苏晚咬了口奶茶里的珍珠，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稍微压下了太阳穴的胀痛。她无奈地笑了笑：“他怕我抢戏？可他连角色最核心的动机都没抓住。陈默这个角色的魅力在于他的真诚和善良，而不是表面的光鲜亮丽。”李萌好奇地翻着她的笔记本，指着其中一页问道：“你说的‘情绪感知能力’，真的这么神奇，能分辨出这种精心伪装的职场假面？”苏晚点点头，抬手指了指不远处正打电话的周明宇：“他现在脸上带着笑，但情绪显示的是**愤怒——合作方临时变卦，打乱了他的计划**，还有**焦虑——怕耽误晚上的商业晚宴，影响他的曝光度**。”

李萌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周明宇正对着电话那头低声咆哮：“不是说好了三点到吗？现在告诉我堵车？你们怎么办事的！一点效率都没有！”挂了电话，他立刻换上温和的笑容，热情地朝路过的制片人挥手致意，仿佛刚才那个暴躁的人不是他。李萌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小声惊叹：“他……简直是职场变脸大师，这切换速度也太快了，比川剧变脸还厉害。”

下午拍摄的是陈默给孩子们上课的戏份。主场景依旧是那间“希望小学教室”，孩子们的蜡笔画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生动。苏晚饰演的小棠坐在第一排，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新书包，眼神里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周明宇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一本童话书，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小朋友们，今天我们讲《卖火柴的小女孩》，这是一个关于爱和希望的故事。”可苏晚却从他的情绪里清晰地听见了**无聊——像参加冗长乏味的行业论坛，内容空洞，让人昏昏欲睡**，还有**急切——盼着下班时间快点到，好去享受夜生活**。她突然想起早上赵凯的话，心里一动，悄悄打开了手机录音功能——就在刚才，周明宇的助理搬道具时，她无意间听见他跟场工抱怨：“这些书包都是批发市场进的，十块钱一个，质量差得很，反正那些乡下孩子也不懂好赖，能背就行。”这句话像一根刺，扎进了苏晚的心里。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周明宇翻书的动作顿了顿，锐利的目光突然朝苏晚看过来——他好像发现了她手里的手机。苏晚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赶紧把手机塞进书包最隐蔽的夹层，心跳得像揣了只受惊的兔子，咚咚直响。这时张导喊了“开始”，周明宇迅速收敛了眼底的怀疑，又恢复了那副温柔慈爱的笑容，继续朗读着童话，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但苏晚却从他的情绪里闻见了浓烈的**警惕——像发现竞争对手在暗中收集自己的黑料证据，随时准备给予致命一击**。

这场戏拍完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给整个片场镀上了一层金色。苏晚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收工，赵凯突然快步走过来，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我查到一些线索，周明宇去年捐建希望小学的事情有猫腻——基建款只到账了50%，剩余的资金流向不明，像是被人挪用了。”苏晚的手猛地攥紧书包带，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刺痛：“需要现在就告诉张导吗？这种人根本不配演陈默！”赵凯摇了摇头，眼神坚定：“不行，现在证据还不够充分。我们先收集完整的证据链，等拍到捐赠物资的关键戏份时再实名举报——那时人证物证俱在，他想狡辩也狡辩不了。这就像做项目，一定要等到所有条件成熟，才能打出最有力的一击。”

晚风裹着片场特有的烟火气吹过来，带着饭菜的香气和淡淡的尘土味。苏晚望着远处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收工的工作人员，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旧笔记本——上面不仅记录着她对每个角色的理解，还有李萌偷偷写下的“加油，你是最棒的”——她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只能在角落里默默等待机会的跑龙套小演员了，她有了专业的判断力，有了清晰的目标，更有了值得信赖的团队。

远处传来周明宇爽朗的笑声，与他平时的形象判若两人。苏晚抬头看过去，他正抱着一个工作人员的孩子拍照，脸上的笑容比镁光灯还要亮，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可她却从他的情绪里闻见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孩子的口水不小心蹭到了他的定制西装，让他觉得无比恶心**，还有**算计——这张照片能发在社交媒体上，提升他关爱儿童的公众形象，为他带来更多的商业代言机会**。她掏出手机，找到那段助理抱怨书包质量的录音，毫不犹豫地发给了赵凯，然后转身坚定地走向停车场——她要回去好好准备明天的拍摄，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同时也要继续整理周明宇的情绪记录，将他那些虚伪的面具一一揭开，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她相信，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