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意识是從一阵尖锐的刺痛中被唤醒的。
后颈，像是被钝器反复敲击过，每一次心跳都会牵扯起一片火烧火燎的疼。
蒲熠星的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
他费力地睁开一条缝，视线里一片模糊的白。
不是医院。
空气里没有来苏水的味道，而是一种更纯粹的，近乎无味的洁净。
他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张椅子上。
手腕和脚踝，都被宽大的皮质束带牢牢固定着，挣扎只是徒劳。
视线逐渐清晰。
这是一个房间，一个纯白色的房间。
墙壁，天花板，地板，都是一尘不染的白色。
没有窗户，光源来自天花板上均匀分布的平板灯，光线柔和，却毫无温度。
房间里很空，除了他身下的椅子，只有不远处，另一张一模一样的椅子。
林蔓就在那张椅子上。
她还昏迷着，头无力地垂向一边，脸色苍白。
蒲熠星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们没死。
但这里，比死亡更让人恐惧。
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
在正对着他的那面墙上，挂着一个巨大的液晶屏幕。
屏幕是黑的。
屏幕下方，墙角的位置，有一个不起眼的摄像头，红色的指示灯正一闪一闪。
有人在看。
那个疯子，把他们从博物馆带到了这里。
一个他精心准备的，全新的舞台。
“学姐？”
他压低声音，试着唤醒林蔓。
“林蔓，醒醒！”
林蔓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她缓缓睁开眼，眼神先是茫然，随即被巨大的恐惧所占据。
“阿星……这是哪儿？我们……”
她嘴上的胶带已经被撕掉了，但声音因为干渴和恐惧而嘶哑不堪。
“别怕，有我。”
蒲熠星说出这三个字，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底气。
他自己的处境，和她一样无助。
“他……那个人呢？”林蔓的声音发着抖。
“我不知道。”蒲熠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眼前的状况，“他把我们带到这里，但没有立刻动手，说明他还有别的计划。”
就在这时，墙上的黑色屏幕，无声地亮了起来。
屏幕上没有出现人脸，也没有任何画面。
只出现了一行白色的，打印体小字。
【问题一：在你所有发表过的作品中，你一共写死了多少个角色？】
蒲熠星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不是审问。
这是测验。
一场关于他自己作品的，病态的测验。
屏幕上的字迹停留了大概三十秒，然后消失了。
取而代DE的是第二行字。
【问题二：在短篇小说《回声》里，主角方木最后用来伪造自己死亡现场的化学试剂，是哪三种？】
《回声》。
那是他发表在五年前一本悬疑杂志上的短篇，甚至没有收录进任何一本实体书。
一个非常冷门，几乎快被他自己遗忘的故事。
主角方木，一个被导师窃取成果后，策划完美复仇的化学系天才。
那个疯子，不只是看过他的书。
他研究过。
像一个最虔诚也最偏执的学者，研究着他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细节。
“他在干什么？”林蔓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到底想干什么？”
蒲熠星没有回答。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大脑飞速运转。
凶手在用这种方式，向他展示自己对他有多了解。
这是一种炫耀，也是一种精神上的碾压。
他要让蒲-熠星明白，在这个游戏里，他，凶手，才是出题人。
屏幕上的问题，还在一个接一个地出现。
从主角的血型，到配角的车牌号。
从某个案件发生的具体街道，到凶手使用的特定型号的刀具。
问题越来越刁钻，越来越深入。
蒲熠星发现，有几个问题，他自己甚至都需要思考一下才能给出答案。
而对方，显然了如指掌。
恐惧之中，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正在参加期末考试的学生，考官，是一个看不见的魔鬼。
而这场考试的成绩，很可能直接决定他和林蔓的生死。
屏幕闪烁了一下。
所有的问题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视频。
视频的画面有些晃动，像是在一辆行驶的车上拍的。
郭文韬的脸，出现在镜头里。
他正坐在警车里，眉头紧锁，对着电话那头的警员飞快地说着什么。
视频没有声音。
但蒲熠星能读懂他的口型。
“高远……艺术品投资公司……查他的出入境记录……”
这是实时监控！
那个疯子，不仅在监控着他们，还在监控着警方的动向！
蒲熠星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他们的每一步，都在对方的计算之内。
郭文韬和警方的所有努力，都像是在一张对方早已铺好的网上挣扎。
视频播放了大概一分钟，便切换了画面。
这一次，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房间的俯瞰图。
像一张建筑结构图。
图纸的旁边，有一行新的文字。
【这是你们现在所处的建筑。】
【一个，我为你量身定做的密室。】
【游戏现在开始。】
【我会在不同的房间里，放置与你小说相关的道具。】
【你每答对我一个之前的问题，我就会给你一个关于道具位置的线索。】
【找到所有道具，拼凑出真相，你们就能离开。】
【时限：十二小时。】
【友情提示：这座建筑的通风系统，会在十二小时后，注入高纯度的氮气。】
【祝你们，好运。】
字迹消失。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倒计时。
【11:59:59】
“不……”
林蔓看着那个倒计时，发出了绝望的呜咽。
“我不要死在这里……”
蒲熠星没有说话。
他只是盯着那张建筑结构图，试图将每一个房间，每一条通道都刻进脑子里。
这是一个巨大的，复杂的迷宫。
而他们，是被扔进迷宫里，带着镣铐的小白鼠。
“啪嗒。”
一声轻响。
蒲熠星感觉手腕上的束带，松开了。
他活动了一下已经麻木的手腕，立刻起身，去解林蔓脚上的束带。
“他放开我们了？”林蔓不敢相信。
“他不是放了我们。”蒲熠星的声音冷得像冰，“他是想看我们，怎么在这个迷宫里，绝望地跑向死亡。”
他解开林蔓所有的束缚，将她扶了起来。
“学姐，听我说。”他看着她因为恐惧而涣散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能出去。相信我。”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强行注入的力量。
林蔓看着他，眼神里渐渐有了一丝光。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房间的门，是电子锁。
蒲熠星走到门边，屏幕上立刻出现了第一个问题。
是关于他第一本长篇小说《林中坠落》的。
【第一个死者的死亡时间，精确到分钟。】
蒲熠星几乎是脱口而出：“凌晨两点三十七分。”
“嘀。”
门锁发出一声轻响，开了。
门外，是一条和房间里一样，纯白色的走廊。
走廊很长，像没有尽头。
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一模一样的门。
他们踏入了迷宫。
与此同时。
市公安局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郭文韬看着投影幕布上的资料，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高远的照片，被放在最中间。
一个看起来温文尔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
“高远的全部资料都在这里了。”负责案件的张警官，指着屏幕说，“明面上的身份是企业家，慈善家。但我们查到，他名下的海外账户，在过去五年，有数十笔来源不明的巨额资金流动。”
“我们的人查了废弃纺织厂后巷的监控。”另一个警员补充道，“拍到了凶手离开的画面，全身都包得很严实，骑的是一辆改装过的摩托车，车牌是假的。我们正在追踪车辆的去向。”
“博物馆那边呢？”郭文韬问。
“保安重度脑震荡，还没醒。修复室被水泡了，现场破坏得很严重，技术部门正在努力恢复数据。”张警官的脸色很难看，“我们查了高远，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案发时间，他在参加一个线上跨国会议，几十个人都能证明。”
“他有同伙。”郭文韬断言，“一个……了解蒲熠星到了变态程度的同伙。”
“我们也在查。”张警官叹了口气，“但是，对方就像个幽灵，除了那些挑衅的信息，什么都没留下。”
郭文韬没有说话。
他打开自己的电脑，调出了一个加密文档。
里面是蒲熠星所有作品的大纲、人设、甚至是废稿。
这是蒲熠星给过他的备份。
他一行一行地看下去，试图找到那个“幽灵”的原型。
他把所有高智商，心思缜密，且有化学背景的凶手角色，都列了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
不对。
都不对。
这些角色，虽然符合凶手的某些侧写，但都缺少一样东西。
一样最关键的东西。
动机。
这些凶手的动机，或为财，或为仇，或为扭曲的信念。
但没有一个，是像现在这个疯子一样，执着于“纠正”作者的故事。
这种动机，更像是……
郭文韬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想到了一个词。
“被背叛的造物。”
他立刻在文档里，搜索一个关键词。
“背叛”。
搜索结果跳了出来。
大部分都是无关的。
只有一个，让他的呼吸，停滞了。
是那个叫《回声》的短篇小说。
那个关于化学天才方木复仇的故事。
在故事的结尾，蒲熠星写下了一段方木的内心独白。
【他毁了我的一切，我的研究，我的未来。他把我从一个创造者，变成了一个阴沟里的复仇者。我永远不会原谅他。但当我看到他倒在血泊里，我却没有感觉到一丝快乐。我的世界，早在被他背叛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剩下的，不过是一具会计算，会呼吸的行尸走肉。】
郭文韬死死盯着那段话。
然后，他将目光，移到了文档里，关于方木这个角色的人设小传上。
【方木，男，22岁，南京大学化学系研究生……】
郭文韬的血液，像是瞬间被冻住了。
他抓起手机，拨通了一个他记不清多久没打过的电话。
“喂，帮我查个人。”
他的声音，因为一个可怕的猜想，而微微发颤。
“蒲熠星大学时候的同学。”
“化学系的。”
“一个……可能已经‘死’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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