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锁仙塔内阴暗潮湿，刑具泛着森冷的光。鞭笞、烙铁、冰水浇身……一道道酷刑落在林清黎身上，他却始终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他确实不知凤凰蛋为何物，只知晓凤凰蛋能涅槃重生、化白骨为活人，更能让人吸收力量成为至强。

日复一日的酷刑，将他折磨得形容枯槁，银发失去了光泽，红瞳也因剧痛与虚弱黯淡了几分，却依旧透着不肯屈服的光。

而此时的人间，亡灵森林深处，慕星辞正浴血奋战。他奉老天君之命镇守此处，抵御源源不断的魔兽，这一守，便是两年。

林间的瘴气染黑了他的衣袍，麟羽剑上的血迹凝结了又化开，他日夜盼着能早日肃清魔兽，返回神界再见哥哥，却不知神界早已天翻地覆。

直到某日，森林中的魔兽忽然尽数退去，慕星辞才得以脱身，急匆匆飞身返回神界。

刚踏入南天门，便听闻满界流言——林清黎叛神弑师，私放魔兽，已被沈聿判了天雷劫，受九百九十九道天雷之刑。

慕星辞冲到行刑台，听着仙官们窃窃私语，那些字句像淬了毒的冰棱，一刀刀扎进他的心里。

“听说林仙君受了九百九十九道天雷，每一道都劈得他筋骨寸断，血溅当场……”

“何止啊，锁仙塔里的苦刑他全挨了，沈天君逼他交凤凰蛋，他硬是没说一个字，最后被打断了全身经脉，再也不能修炼了……”

“最惨的是，沈大人怕他记恨，逼他喝了孟婆汤，以前的事全忘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听说容貌也毁了，脸上留了大片疤痕，被扔下凡间，成了个普通人……”

每多听一句，慕星辞攥着麟羽剑的手指便收紧一分，指节泛白，青筋暴起。

他脑海里全是林清黎的模样——那个在枫亭屋赐他姓名的银发仙君，那个教他修炼时眼神柔和的哥哥，那个纵使清冷也会在他修炼遇挫时默默指点的人。

哥哥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没有人相信他，哥哥疼吗，为什么没有人相信他…

九百九十九道天雷啊……他这位视修炼如性命、温润如玉的神仙哥哥，是怎么熬过来的？会不会疼得吐血？会不会在最绝望的时候，也盼着有人来救他？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被困在亡灵森林两年，浴血奋战，哥哥死去还是听别人说才知道的…

沈聿远远看着他，眼中带着忌惮，却又有恃无恐。他不敢动慕星辞——这位在人间历练出一身杀伐气的少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跟在林清黎身后的小尾巴，他的修为深不可测，性子更是偏执得可怕，若是真逼急了，怕是会不顾一切同归于尽。

但沈聿也不怕他闹事，如今神界上下皆是他的人，只要慕星辞敢轻举妄动，他有的是理由将他也打入地牢，让他尝尝和林清黎一样的滋味。

慕星辞清楚这一点。他不能冲动，不能自投罗网。

若是连他也被关押，那被扔在凡间，一无所有的哥哥，就真的再也没人能找到了。

回到自己的居所，慕星辞立刻布下重重结界，对外宣称闭关修炼，不问世事。

仙官们虽有疑虑，却也不敢轻易打扰——毕竟谁也不想招惹这个被沈聿“默许”的狠角色。

结界之内，慕星辞却连夜褪去了仙袍，将麟羽剑隐匿于灵脉之中，隐藏周身大半仙力，只留一丝的气息维持人形。

他换上一身粗布衣衫，将那头墨发染成寻常的棕褐色，又以术法改变了眉眼轮廓，让自己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凡间少年。

临行前，他望着神界云海的方向，靛蓝的眼眸里满是执拗与痛惜。

“哥哥，等着我。”他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你在凡间哪个角落，我都会找到你。就算你忘了我，就算你再也不能修炼，我也会守着你，再也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我不会在离开你…”

从此，神界少了一位清冷强大的慕仙君，人间多了一个背着简单行囊、四处奔波的少年。哪怕只有一丝线索，也会拼尽全力去追寻。

他不知道这条路要走多久，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艰难险阻，只知道心中那点执念，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唯一灯火——

那便是找到林清黎带他回家，回到一个与世无争的家…

风卷着落叶掠过肩头，慕星辞靠在老槐树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藏在衣襟里的半块玉佩——那是当年林清黎教他修炼时，随手赠他的护身之物，如今成了他在凡间唯一的念想。

寻了整整五年，他从江南水乡问到塞北荒原，磨破了无数双鞋，嗓音也因常年问路变得沙哑，却始终没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疲惫像潮水般涌来，他闭上眼，靛蓝的眼眸里满是难掩的倦怠，连握着麟羽剑残片的手，都微微发颤。

就在这时，一道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不远处。

慕星辞猛地睁眼，心头一跳。

放在胸口处的玉牌，瞬间发热，像是在提醒，终于找到了主人…

只见树影里站着一个人，身形清瘦，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头上戴着一顶旧斗笠，脸上罩着块灰扑扑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曾经是淬了霜的红宝石，如今却蒙着一层雾气，透着几分茫然与疏离，可那眼型轮廓，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润气韵，纵使隔了岁月与伤痛，慕星辞也一眼认出——是他，是他苦苦寻找的漂亮哥哥。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想立刻冲过去，想掀开面纱看看他的脸，想问问他这些年受了多少苦。

可理智死死按住了冲动——沈聿的人或许还在追查，哥哥又失了记忆，若是贸然相认，只会被哥哥讨厌…

慕星辞迅速敛去眼底的狂喜与痛惜，换上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缩了缩肩膀，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你…你是谁？”

那人迟疑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不复往日的清润：“我路过。你怎么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慕星辞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低下头，手指绞着破旧的衣角，刻意装出孤苦无依的模样：“哥哥…我的家人…都病死了。我一个人在外面流浪了好久，每天吃不饱穿不暖，还总被人欺负…你能不能带我回家？我会洗衣做饭，我什么都能干，只求有个地方落脚…”

林清黎望着眼前少年单薄的身影，望着他那双蓄满泪水、像极了当年林间幼兽的眼睛，心底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柔软。

他早已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过往的一切，这些年只靠着采药换些吃食，独自住在山坳的破屋里，对外界向来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