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未歇,长安城如浸在墨瓮之中。沈清辞撑着一把油纸伞,独行于曲江坊的窄巷。她未回大理寺,也未归家,而是径直走向城南的“百草庐”——一家不起眼的药铺,门楣低矮,药香却浓得化不开,仿佛百年未曾散去。
她推门而入,铜铃轻响。 “有人吗?”她声音清冷,如石子落井。
片刻,帘后走出一位老妪,白发稀疏,眼窝深陷,手中拄着一根乌木拐杖,杖头雕着一株曼陀罗。她眯眼打量沈清辞,嗓音沙哑:“这么晚了,抓药还是问病?”
“问一个人。”沈清辞从袖中取出那枚青铜药匙,轻轻置于柜台上,“你可认得这个?”
老妪目光一凝,枯手猛地一颤,拐杖顿地,发出沉闷一响。她缓缓抬头,眼中竟泛起诡异的光:“归墟……你从何处得来?”
“周礼部的尸身。”沈清辞直视她,“他死于乌涎散,腕有针孔,掌握药匙。你若识得此物,便该知道,我问的不是药,是人。”
老妪沉默良久,忽然冷笑:“乌涎散?那药早已失传,连药方都烧了……除非,有人重开了‘归墟阁’。”
“归墟阁?”沈清辞眉梢微动,“是组织,还是药堂?”
“既是药堂,也是杀堂。”老妪低声道,“百年前,归墟阁以医济世,后因炼制奇毒被朝廷剿灭。残部隐于江湖,以药匙为信物,代代相传。你手中这枚,是第三代‘执匙人’的信物——上一任主人,是你父亲,沈怀远。”
沈清辞心头一震,指尖冰凉。 她父亲曾是太医院正,因“药案”被贬,郁郁而终。她一直以为那只是寻常官场倾轧,却没想到,竟与这神秘组织有关。
“所以,周大人之死,是归墟阁所为?”她问。
“不一定是杀,也可能是救。”老妪缓缓道,“乌涎散虽为剧毒,却可解‘寒髓症’——而周大人,正是寒髓症患者。他腕上针孔,不是下毒,是用药。”
沈清辞瞳孔骤缩。 她忽然想起,周大人尸体虽肿胀,但血脉未凝,唇虽青而不紫,胃有灼感却无腐蚀——若真是中毒,症状未免太“轻”。若说是用药过量……那便说得通了。
“有人在治他,但治死了。”她喃喃。
“或本就想让他死。”老妪目光如刀,“归墟阁的药,从不白用。用者,必承其债。周大人欠了什么,你该去查查他书房的暗格。”
沈清辞正欲再问,忽听门外雨声中传来脚步声,沉稳而缓慢,像一把刀,缓缓割开夜幕。
帘外,萧景行负手而立,衣袍微湿,笑意温润:“沈评事,这么巧?”
他目光扫过柜台上的青铜药匙,眼神极快地暗了一瞬,又恢复如常。
“我听说你来了百草庐,便跟来看看。”他轻声道,“毕竟,这地方……二十年前,是我母亲常来之处。”
沈清辞凝视他:“你母亲?”
“她曾是归墟阁的‘药使’。”萧景行缓缓摘下披风,露出腰间刀柄上缠绕的一缕红绳,“这红绳,是她留下的遗物——与归墟药匙同出一脉。”
雨声骤急,敲打着屋檐,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问真相。
沈清辞望着他,忽然觉得,这人笑意越深,眼底的冰就越厚。
她收回药匙,转身欲走。
“沈清辞。”萧景行在身后轻唤,“有些债,不是查出来的,是还来的。你父亲欠的,你未必还得清。”
她脚步一顿,未回头,只淡淡道:“那也比装作看不见强。”
雨幕中,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夜色,像两条逆流而上的鱼,各自朝着深渊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