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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霜刃照夜行

番外一:

春深,长安城外的终南山褪去银装,新绿如烟,山溪潺潺,仿佛将过往的血与火都冲刷成了一段沉入谷底的旧梦。然而,在山南坡一处向阳的崖畔,一株孤松之下,立着一座无名坟冢,坟前无碑,只插着一柄断裂的药杵,杵身斑驳,刻着两个小字:“守鼎”。

沈清辞跪在坟前,手中一盏青瓷酒杯盛满清酒,缓缓倾洒于地。

“萧景行,你说过,药使不死,魂归归墟。”她声音轻得像风,“可你母亲是药使,你也是药使,如今你却把自己埋在这荒山野岭,是怕魂魄入不了归墟,还是怕被人掘坟鞭尸?”

坟茔静默,唯有山风穿林而过,松针簌簌如低语。

三日前,萧景行在宫中接旨,受封“御前特使”,掌管天下药政监察。可他未接印,未谢恩,只将“药鼎符”交还沈清辞,留下一句:“我已无债可还,也无命可续。”当夜,便独自入山,再无音讯。三日后,崔明远在断崖下寻到他的尸身——无伤无痕,唯唇角含笑,手中紧握一卷《归墟录》残页,上书:“药尽,人亡,鼎焚,我归。”

沈清辞知道,他是自愿赴死。他母亲死于“长生引”的反噬,他亦自知体内余毒难清。他用最后的清醒,将自己埋入这片曾炼药、曾噬命、也曾被焚毁的土地,像一粒种子,埋进黑暗,只为不再让恶根重生。

她将酒壶空置坟前,轻声道:“你走后,圣上下旨,废除‘长生引’,归墟阁余党尽数伏法,周崇在终南山别院被捕,押入大理寺天牢。他招了——不是为钱,不是为权,只为怕死。他说:‘谁不想活?’”

她冷笑,眼底却泛起湿意:“可谁的命,不是命?”

风起,松枝轻摇,仿佛有人在应答。

她站起身,望向山下蜿蜒的九曲河,河水清澈,已无黑船夜行。曾经的“古药窟”所在,如今被巨石封死,朝廷派兵驻守,严禁任何人靠近。可她知道,有些东西,封得住洞口,封不住人心。

回城途中,她路过清平医馆。医馆已初具规模,院中晒着药草,孩子们在廊下诵读医经,声音清朗。小童阿宁见她归来,蹦跳着迎上:“沈娘子,今日我们收了三个新病童,都是从户部抄家时救出的!”

沈清辞蹲下身,抚了抚孩子的头,温声道:“好,让他们先喝碗姜汤,别着凉。”

她走进药房,崔明远正坐在案前翻阅医书,见她进来,抬眸一笑:“回来了?”

“嗯。”她解下斗篷,随手放在椅上,“我去了终南山。”

崔明远神色微动,未多问,只道:“我已将《归墟录》残卷整理成《清平药典》,剔除所有毒方,只留救急之术。今日起,正式授徒。”

沈清辞望着他,忽然觉得,这人虽依旧温润,却比从前更沉静了。他不再提“复仇”,也不再谈“旧案”,只每日坐诊、授书、教童子识药性、辨脉象。仿佛他一生所求,不过是一方药炉,一卷医书,一隅可容弱者喘息的天地。

“你变了。”她轻声道。

“人总会变。”他合上书卷,目光温和,“你不是也变了?从前你只信律法,如今你信人心。”

她一怔,随即笑了:“是啊。我曾以为,只要查清案子,就能还天下一个公道。可现在才明白,公道不在卷宗里,而在人心里。”

两人静坐良久,窗外夕阳西沉,染红半边天际。

忽而,门童急奔而入:“沈娘子!宫里来人了,说圣上病重,召您即刻入宫!”

沈清辞与崔明远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寒意。

“终于来了。”她缓缓起身,整衣束发,将“刑部勘”铜牌佩于腰间,又从案上取过一包药粉,收入袖中。

“若圣上问起‘长生引’可有解法……”崔明远低声问。

“便说,有。”她转身走向门外,背影挺直如剑,“但解药,不在药方,而在人心。”

马车驶出朱雀门时,天边飘起细雪,如絮如尘,轻轻落在清平医馆的匾额上——“清平”二字,在雪中静默如誓。

而远山深处,那座无名坟前,一株新芽破土而出,嫩绿如泪。

马蹄踏雪,破开长安城外的寂静。沈清辞坐在疾驰的马车中,指尖轻抚袖中那包药粉——是她以《清平药典》中所载“解毒散”为主,辅以九味寒凉之药研磨而成。她不知这药能否真正化解“长生引”的蚀骨之毒,但她知道,这一去,不是为救帝王,而是为问一句:你可还记人间有命?

紫宸殿内,药香与檀香交织,却掩不住一丝将熄的腐气。圣上卧于榻上,面色如金纸,呼吸微弱,指尖却仍死死扣着一卷黄绫密诏。见沈清辞入内,他缓缓睁眼,唇角动了动:“你……来了。”

“臣沈清辞,奉旨觐见。”她跪地行礼,未抬头。

“朕……梦见那些孩子了。”圣上声音沙哑,如枯枝折断,“他们站在殿前,手里捧着自己的心,说:‘陛下,您吃的是我们的命。’”

沈清辞心头一震,抬眼望他。那曾高高在上的天子,此刻竟如风中残烛,眼中满是悔恨与恐惧。

“朕以为,长生是天赐之权。”他咳出一口黑血,“可如今才懂,那是天谴。朕……不想死,可更不想,以千百条命换我一人苟延残喘。”

殿内寂静,唯有铜漏滴答,如倒数着最后的时辰。

沈清辞缓缓起身,从袖中取出药包:“此药,名为‘清命散’,非延寿之方,是清毒之剂。若陛下真愿悔悟,便饮下此药,断了归墟余毒,还天下一个清平。”

圣上凝视她良久,忽然笑了:“你父亲当年,也递过这样一杯药。”

“他说:‘陛下若饮此药,便是斩断贪念;若不饮,臣愿以命相谏。’”

“而今,你亦如此。”

他颤抖着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随即闭目长叹:“传旨——即日起,废‘长生引’之名,焚所有药方,归墟阁旧案重审,凡涉案者,无论贵贱,皆依法论处。另,立‘清平碑’于西市,记九童之名,赐谥‘悯魂’。”

沈清辞伏地叩首,泪落无声。

那一夜,长安城未眠。宫中灯火通明,圣旨一道道传出,如春雷惊蛰,震碎沉疴。礼部周崇在天牢中听闻诏书,疯癫大笑,终夜不止;户部诸官连夜自首,供出贪墨明细;太医署掌令跪于宫门之外,捧出历年药录,以证清白。

天明时,雪停了。

沈清辞立于西市“悯魂碑”前,看百姓围聚,焚香祭拜。九枚小小手印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仿佛在说:命,终有回响。

崔明远走来,手中捧着一卷新编的《大周刑律·医律篇》,轻声道:“我已将‘以人炼药’列为极恶之罪,永载律法。从此以后,再无人能借‘长生’之名,行食人之实。”

沈清辞接过律书,翻至首页,见其上赫然写着:“医者仁心,法者公义。药不可杀人,权不可窃命。”

她笑了,笑中带泪。

“你说,萧景行若在,会如何?”

崔明远望向终南山方向,轻声道:“他已归墟,亦归平。他的命,换来了这一页律条,值得。”

数日后,清平医馆举行开馆大典。圣上虽病体未愈,仍亲临现场,赐匾“仁济天下”。沈清辞未受封赏,只跪地奏请:“请陛下允臣建‘孤医堂’,专收无家病童,授医传道,使天下再无‘归墟’之祸。”

圣上准奏。

番外二:

春深之时,医馆后院新栽了一排梅树,据说是崔明远亲手所植。孩子们在树下诵读医经,声如清泉。沈清辞立于廊下,看阳光洒落,照在孩子们稚嫩的脸庞上,忽然觉得,这世间最珍贵的“长生”,不是延寿三载,而是让每一个卑微的生命,都有机会看见春天。

某夜,她独坐灯下,重抄《归墟录》残卷。笔至末页,她停笔良久,终写下一行小字:

“归墟已焚,恶未绝根。然火种不灭,因有执灯者前行。我名清辞,便以清字洗罪,以辞字立誓——此生不为权贵低眉,不为黑暗闭眼,不为冤魂失声。”

窗外,月华如水。

远处终南山巅,雪光映照,仿佛有一道身影静立峰顶,手持药鼎符,遥望长安。

风起,松动,似有低语随风而至:“药使虽亡,魂未归墟——因她已化春风,吹过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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