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学前的那个傍晚，我忙活到很晚。
深蓝色的新书包放在书桌旁，我正小心翼翼地把最后一本教材包上封皮。
“牙刷、毛巾、水杯……”我妈妈一边念叨着，一边往我的行李箱里又塞了一包纸巾，“军训五天呢，东西都得带齐了。”
“知道啦，妈。”我头也没抬，专注地抚平书角最后一个褶皱。
我想象中的初中，是崭新的，是明亮的，是充满无限可能的。
我把熨烫平整的校服挂在床头，像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
傍晚夕阳渐落。
我们这群刚入学新生，像没头苍蝇一样被广播赶到了大操场。
“安静！都站好了！”
一个洪亮而略带沙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操场。
是副校长，他站在主席台上，脸色很严肃。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二中的学生了！要遵守纪律……”
我站在队伍里，太阳明晃晃地照在脸上，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有点痒。
我偷偷用余光打量周围，都是一张张陌生的、带着点紧张和兴奋的脸。
冗长的训话终于结束了。
一位女老师走到了我们班级队伍前面。
她个子不高，甚至有点矮小，身材瘦瘦的。
鼻梁上架着一副粗框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看起来很平静，正在仔细地扫视着我们每一个人。
“同学们好。”她的声音清晰，语速平稳，“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姓李。未来三年，将由我陪伴大家一起度过。”
她说话没有什么夸张的表情，但莫名地让人感到一种安定。
（当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初二的时候，他们会因为她做事干脆利落，要求严格但又很护着我们，名字里面也有一个“兵”字，而给她起个外号叫“兵姐”。）
兵姐简单讲了几句注意事项，然后就让我们按身高重新排了队。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迈着标准的正步，“哒、哒、哒”地走到了我们队列正前方。
当他站定的时候，我愣了一下。
这位教官……
个子真的不高，甚至比我们班有些男生还要矮一点。
他穿着有些发旧的迷彩服，皮肤黝黑，身材看起来矮矮壮壮的。
他目光像鹰一样扫过我们，整个队伍瞬间鸦雀无声。
“我！”他突然开口，声音大得像平地一声雷，把我吓得一激灵，“姓戚！以后，就是你们2班的军训教官！”
这嗓门，跟他这身材完全不成正比啊！
“听见没有？！”他又吼了一声。
我们这才反应过来，参差不齐地喊：“听——见——了——”
“都没吃饭吗？大点声！”戚教官眉头一皱。
“听见了！”这次声音整齐洪亮了不少。
他似乎稍微满意了一点，继续说道：“军训，为期五天！我这人，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要求严格！这五天，你们别想给我偷懒耍滑，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
“好！”戚教官点了点头，“现在，全体都有！立——正！”
晚上，我们住进了临时安排的集体宿舍。
十六个人一间，上下铺。
我分到了一个靠窗的上铺。
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白天的兴奋劲儿好像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陌生感。
宿舍里有一股消毒水混合着灰尘的味道。
“喂……”头顶传来一个很小的声音，是睡在我临铺，也就是我对面床铺上铺的一个小胖子。
“嗯？”我应了一声。
“你睡着了吗？”他问。
“没呢。”
“我也睡不着。”他翻了个身，床板发出“嘎吱”一声轻响，“这床有点硬……以后你就叫我小胖吧。你叫什么？”
“我叫……小浪。”我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哦。”小胖应了一声，然后问，“几点了？”
我摸出枕头下的电子表，按亮。幽幽的蓝光在黑暗中很显眼。
“十一点四十。”我说。
“才十一点多啊……”他叹了口气。
宿舍里渐渐安静下来，能听到其他床位传来的、轻重不一的呼吸声。
我以为我能睡着了，结果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半小时，也许一小时。
“喂……醒着吗？”小胖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比刚才还小。
“嗯。”我回答。
“几点了现在？”他问。
我又按亮手表。
“十二点五十了。”
“唉……”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气。
时间过得特别慢。每一分钟都像是被拉长了。我开始数羊，数到几百只，脑子还是清醒的。
我开始回想白天戚教官那张黝黑严肃的脸，回想李老师那副粗框眼镜。
窗外的月光透进来，在地上留下模糊的影子。
“喂……”小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困意，但又很清醒，“我估计我今晚要失眠了。”
“我也是。”我表示同意。
“再看下时间吧？”他提议。
我再次按亮手表。
“凌晨两点二十。”
“我的天……”小胖几乎是在呻吟了，“我感觉我躺了快一个世纪了。”
我们俩都不说话了，各自在黑暗里对抗着失眠。
后来，我们形成了一种默契。每隔一段时间，大概是他觉得实在熬不住的时候，就会小声问一句：“几点了？”
而我，就机械地重复着按亮手表的动作。
“三点十分。”
“三点四十。”
“四点……零五分了。”
当我说出“四点零五”的时候，小胖那边彻底没声音了。我自己的眼皮也终于沉重得抬不起来，意识像沉入水底的石头，模糊了下去。
……
感觉好像才刚刚合眼。
“嘟——嘟嘟嘟——！！”
一阵尖锐、急促、毫不留情的哨声，猛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也把我从那个浅薄的睡眠里硬生生拽了出来！
紧接着，就是戚教官那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在走廊里炸开：
“起床！六点！全体集合！快！快！快！”
我猛地坐起身，心脏“咚咚咚”地狂跳。
眼睛又干又涩，脑袋里像是塞了一团浆糊，沉甸甸的。
我对面铺位的小胖也挣扎着坐起来，头发乱得像鸟窝，眼睛半眯着，一脸懵。
我们俩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疲惫和茫然。
“我的妈呀……”小胖喃喃地说，“我感觉我才刚睡着。”
“我也是……”我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爬下床，开始往身上套那套皱巴巴的迷彩服。
宿舍里一片兵荒马乱。
系鞋带的，找帽子的，碰撞声，小声的抱怨，混杂在一起。
当我跟着队伍跑到操场，站在微凉的晨风里时，感觉自己的脚像踩在棉花上。
戚教官已经精神抖擞地站在那儿了，双手背在身后，看着我们这群睡眼惺忪的“新兵”。
兵姐也早早来了，就站在队伍旁边。她依旧戴着那副眼镜，安静地看着我们，看不出什么表情。
“看看你们的样子！”戚教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洪亮，“像什么话！第一天就无精打采！全体都有！立正！向右看——齐！”
我努力挺直酸软的身体，抬起沉重的眼皮。
初中生活的第一天，就这么不带任何商量地，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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