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荫旧事
在江南三月桃林里藏着的雾。阿婆(阿浅在人间的养母)记事起便守着渡口边的小药铺,铺前那株老桃树是阿婆栽的,春深时花瓣坠进药罐,熬出的汤剂都带着清甜。阿婆总说她是桃树下捡的,可枕下那枚雕着“凝”字的玉簪,总在月夜泛着温润的光——那是不属于乡野的精致。
七岁那年桃花汛,渡口漂来艘破损的乌篷船,船板上沾着暗红血迹。撑船的异乡人临终前塞给阿婆个锦盒,只说“护好这孩子,等桃花再开三回,自有人来寻”。阿婆连夜埋了锦盒,却没瞒过趴在窗棂后的沈凝,她看见盒角露出的绣纹,是北境贵族服饰上独有的雪狼图腾。
十三岁桃花开得最盛时,药铺来了位戴银冠的先生,目光扫过沈凝锁骨处淡淡的桃花胎记,指尖微微发颤。他没说寻亲,只留下本医书,上面写着“医者仁心,无关疆界”。锦素后来才发现,书页夹层藏着张泛黄的画像,画中女子眉眼与她极像,身着北境华服,鬓边别着和她枕下同款的玉簪——那是北境已故的昭阳公主。
阿婆临终前终于松口,说她是昭阳公主与南境使臣的私生女, 昭阳公主为你起名为锦素,当年两国邦交破裂,公主为护她,托付亲信将她送往南境。那枚玉簪是公主遗物,锦盒里藏着两国休战的密信,只待合适时机交付。
如今战火纷飞,锦素随军行医,每回望见硝烟里飘落的桃花瓣,总会想起渡口的老桃树。玉簪在怀中温热,像母亲未凉的掌心,她忽然懂了阿婆的话:她的身世藏着两国的牵绊,就像桃林扎根南境土壤,枝头却总朝着北境的方向,盼着有朝一日,桃花能开遍隔岸的土地。
宫墙桃影
禁宫的朱红大门在沈凝身后合拢时,檐角的铜铃还在晃悠,像极了江南渡口老桃树下挂着的风铃,却少了几分暖意。她攥着怀中的玉簪,指尖沁出冷汗——北境帝王萧烈的目光落在她锁骨桃花胎记上时,那道沉如寒潭的视线,竟让她想起雁门关外呼啸的风雪。
“留在长乐宫,不必称孤,也无需行臣礼。”萧烈的声音裹着殿内檀香,落在金砖上掷地有声。宫女引她入殿时,锦素见廊下新栽的桃枝,细弱的枝头顶着几朵嫩粉花苞,在宫墙阴影里怯生生地晃,倒像极了初入药铺时攥着阿婆衣角的自己。
长乐宫的陈设铺着暗纹锦缎,案上青瓷瓶插着半开的桃花,花瓣上还凝着晨露。负责照料她的小梨姑姑性子温和,每日教她辨认北境的香料、学穿繁复的宫装,指尖划过绣着的衣料时,总会轻声念叨:“这是昭阳公主当年最爱的纹样。”锦素摸着衣料上的针脚,忽然想起阿婆晒在桃树下的药包,那些混着桃花香的草药,也曾这样带着故人的温度。
三日后御花园设宴,锦素被推着去见宗室亲眷。亭台水榭间飘着酒香,有人盯着她的眉眼窃窃私语,说她眉眼像极了已故的昭阳公主,也有人瞥着她粗布改制的宫装,眼底藏着轻蔑。萧烈端坐在主位,忽然抬手示意她上前,指着盘中的桃花酥问:“南境也吃这个?”
“阿婆会做,桃花瓣混着糯米粉,蒸出来带着清甜。”锦素低头回话,声音微颤。话刚落,就见萧烈指尖顿了顿,杯中酒晃出细碎的涟漪——当年昭阳公主远嫁南境前,也曾在御花园教他做桃花酥,说要把北境的甜,带到南境的春里去。
夜里锦素难眠,披衣溜到廊下。月光洒在桃枝上,花苞在风里轻颤,她摸着玉簪上的“凝”字,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萧烈站在月光里,玄色龙袍映着银辉,语气少了几分威严:“你阿婆……还好吗?”
“三年前没了,走时让我守好药铺,等桃花再开时,记着回家的路。”锦素转头时,见他眼底泛着水光,像极了雪后初融的荒原湖泊。萧烈抬手想碰她的发梢,却在半空停住,最终只落在桃枝上,摘下一朵花苞:“当年是孤对不住你母亲,让她在南境受了委屈。”
此后萧烈常来长乐宫,有时会带来北境的胡杨木雕,说这是昭阳公主当年喜欢的玩意儿;有时会坐在廊下听她讲江南的桃林,讲渡口的桃花汛,讲阿婆熬的桃花药汤。宫人们渐渐改口称她“小主子”,可锦素总觉得这宫墙像个精致的牢笼,桃枝虽茂,却长不出江南桃林的自在。
那日她正在院中磨药,小梨姑姑慌慌张张跑来:“小主子,陛下把昭阳公主的遗物都搬来了!”锦素冲进内殿,见满室旧物——绣着雪狼与桃花的屏风、刻着“凝”字的银梳、还有一本页脚泛黄的医书,扉页的字迹与当年那位银冠先生留下的一模一样。她翻开医书,夹着的纸条飘落在地,上面是母亲的字迹:“素儿,若见桃花满枝,便是故乡无恙。”
窗外的桃枝不知何时已绽满花朵,粉白花瓣落在纸条上,像极了母亲温柔的抚摸。锦素忽然明白,这宫墙里的桃花,虽不如江南渡口的肆意,却藏着跨越千里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