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深邃,仿佛吞噬了所有的光与声。只有四人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和蜡烛偶尔爆开的灯花,在死寂中徒劳地挣扎。两侧的房门紧闭,门板上残留着褪色的符纸痕迹,像是垂死之人的最后印记。从门缝、窗纸后面,那股冰冷的、粘腻的注视感如影随形,无声地舔舐着活人的生气。
夙珩头顶的凤冠沉得像一座山,那暗红宝石紧贴眉心,寒意几乎要冻裂他的颅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东西正通过这顶冠冕,缓慢地渗透进来,试图缠绕他的意识。他强行集中精神,抵抗着那股侵蚀,同时还要分心应对眼前最大的麻烦——南烬。
南烬走在前头,手里漫不经心地牵着红绸的另一端,步伐轻松得像在自家后院散步。他甚至有闲情哼着不成调的粤语小曲,在这鬼气森森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
“南烬,”夙珩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话语,“把这东西从我头上拿下来!”他不敢太大动作,规则里“不得回头”像一把悬顶之剑。
“拿落来做乜?”南烬回头,烛光在他带笑的桃花眼里跳跃,映出一片虚假的璀璨,“几好睇啊,我嘅新娘。”他故意拽了拽红绸,让夙珩一个趔趄,凤冠上的珠翠一阵叮当乱响。
夙珩气得眼前发黑,握着红绸的手骨节发白。他无数次想把这红绸甩到南烬脸上,再把那该死的凤冠砸个稀巴烂,但理智告诉他,在这个规则至上的鬼地方,轻举妄动就是找死。南烬可以疯,他不能。
跟在后面的苏曼和林婉也是各怀鬼胎。苏曼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试图找出任何可能存在的生路或陷阱,同时对南烬和夙珩这诡异的状态保持高度警惕。林婉则一直缩在苏曼身后,小声啜泣着,但那双小鹿眼里,偶尔会闪过与怯懦外表截然不同的精光。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不同的光亮。走廊尽头,是一扇洞开的、更加高大的朱红色木门,门内光线晦暗,隐约可见影影绰绰的人形,以及一种低沉的、仿佛无数人含混低语的声音。
祠堂到了。
越是靠近,那股低语声就越是清晰,像是祈祷,又像是诅咒,混在一起,形成一种能搅乱心智的噪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香火味,但这香味底下,却掩盖不住一股陈年的血腥和腐败气息。
南烬在门口停下脚步,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显得兴致勃勃。“哇,好热闹啊。”他仿佛真的在参加一场盛会,牵着夙珩,一步踏入了祠堂。
祠堂内部空间极大,却异常昏暗。无数盏惨绿色的灯笼悬挂在梁上,投下摇曳的、非自然的光。密密麻麻的“人”影挤满了祠堂两侧,它们穿着各个时代的古老服饰,脸色青白,眼神空洞,身体僵硬地站立着,如同摆放整齐的纸扎人。它们没有交谈,只有那持续不断的低语从它们的方向传来,汇成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
正前方,是一个高大的神龛,但神龛里供奉的并非神佛,而是一团模糊不清的、不断蠕动变化的黑影,只能隐约看出一个扭曲的人形轮廓。神龛前,摆放着两个猩红色的蒲团。
“宾客”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踏入祠堂的四个活人身上,尤其是头顶凤冠、一身红衣的夙珩。那无数道空洞的视线,带着冰冷的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贪婪。
夙珩感到脊背发凉,那股被无数非人存在注视的压力,几乎让他窒息。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神龛前。那里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寿衣、身形佝偻的老太太。她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皮肤如同干枯的树皮,一双眼睛只有眼白,直勾勾地“望”着他们。
显然,这就是司仪,或者说,是这场冥婚的“引导者”。
南烬却像是没感觉到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他拉着夙珩,径直朝着蒲团走去,甚至还对着那司仪老太太点了点头,用方言打了个招呼:“阿婆,今晚麻烦你啦。”
老太太那只有眼白的眸子转动了一下,精准地“锁定”了南烬和夙珩。她没有回应,只是缓缓抬起了枯瘦如鸡爪的手,指向那两个蒲团。
规则在催促他们进行仪式。
“阿夙,嚟啦,拜堂咯。”南烬笑着,轻轻一拉红绸,示意夙珩跪下。
夙珩僵硬地站在蒲团前,膝盖如同灌了铅。对着那团扭曲的黑影下跪?这感觉比杀了他还难受。而且,他注意到,苏曼和林婉被那些“宾客”无声地阻隔在外围,无法靠近神龛区域。规则三:【宾客观礼,需保持安静,不得惊扰。】她们现在就是“宾客”的一部分,或者说,被“宾客”们监视着。
“唔肯跪?”南烬挑眉,凑到他耳边,声音带着蛊惑,“定系想我陪你一齐跪?”
就在这时,那司仪老太太猛地张开了嘴,她的嘴里没有舌头,只有一片漆黑。一股尖锐的、不似人声的腔调从她喉咙里挤出来,刺破了低沉的呢喃:
“吉——时——到——!新——人——跪——拜——!”
随着她的话音,整个祠堂的温度骤降,那些原本只是低语的“宾客”们,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怪响,空洞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夙珩,带着明显的恶意和催促。神龛上那团蠕动的黑影,似乎也凝实了一些,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压迫感。
规则在施加压力。不跪,可能会立刻触发即死机制!
夙珩咬紧牙关,冷汗浸湿了内衫。他看了一眼南烬,对方依旧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仿佛在说“看你还能撑多久”。
就在夙珩几乎要屈服于那庞大的恐怖压力,准备屈膝的瞬间——
“哎呀,等等先!”南烬突然开口,打断了这凝滞的气氛。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松开红绸,转身朝着旁边一个站得最近的、穿着清朝官服模样的“宾客”走去。
那“宾客”僵硬地转动脖颈,空洞的眼窝“看”着南烬。
在所有人(包括那些非人存在)惊愕的注视下,南烬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开始摸索那个“宾客”的官服口袋,一边摸还一边嘀咕:“睇你衣着几光鲜,身上有冇带利是封啊?结婚喔,冇红包点得?”
夙珩:“!!!”
苏曼&林婉:“!!!”
那清朝官服“宾客”似乎也懵了,僵在原地,任由南烬上下其手。其他的“宾客”低语声戛然而止,整个祠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南烬摸了一圈,似乎没找到想要的,遗憾地咂咂嘴:“真系孤寒。”然后他又转向旁边一个穿着民国旗袍的“女宾客”,伸手去撩人家的袖子:“你呢?有冇首饰啊?借嚟俾新娘戴戴?”
那女宾客青白的脸上似乎抽搐了一下。
“南!烬!”夙珩简直要疯了,他感觉头顶的凤冠因为他的情绪波动而变得更加冰冷沉重。这个疯子!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惊扰“宾客”是规则明令禁止的!
果然,司仪老太太那只有眼白的眼睛猛地瞪大(如果那能算瞪大的话),她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变得更加尖利刺耳:“大——胆——!惊——扰——宾——客——!”
霎时间,所有的“宾客”都动了!它们不再是僵立的纸扎人,而是如同提线木偶般,齐刷刷地向前迈了一步,青白的手臂抬起,指向南烬和……被他红绸牵连的夙珩!
浓郁的黑色怨气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整个祠堂的绿色灯笼疯狂摇晃,光线明灭不定!低语声变成了充满恶意的咆哮和诅咒!
“完蛋了……”林婉尖叫一声,抱头蹲下。苏曼也是脸色惨白,迅速后退,试图寻找掩体,眼神里充满了对南烬作死的愤怒和对自己处境的恐惧。
规则被打破了!因为他们之中有人惊扰了宾客!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而下。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南烬,却像是完全没感觉到这滔天的恶意。他甚至还保持着去撩“女宾客”袖子的姿势,然后慢悠悠地收回手,拍了拍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他转过身,面对那无数逼近的、散发着怨气的“宾客”,以及那个明显被激怒的司仪老太太,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甚至带着几分癫狂兴奋的笑容。
“哦?惊扰?”他歪了歪头,桃花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方言清晰地回荡在死寂和咆哮交替的祠堂中:“我唔系嚟观礼噶,我系嚟……砸场子嘅。”
他话音落落,根本不给任何反应时间,手腕一抖,那枚一直在他指尖把玩的沁血玉佩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那红光并非温暖祥和,而是带着一种极其暴戾、污秽的血煞之气,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被红光照到的“宾客”,动作瞬间凝滞,青白的身体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被强酸腐蚀,冒起缕缕黑烟,发出凄厉的惨嚎!
就连神龛上那团蠕动的黑影,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血煞之气刺激,剧烈地翻腾起来!
南烬看也不看那些被灼伤的“宾客”,一步踏出,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司仪老太太面前。他伸出那只没有拿玉佩的手,快如闪电,一把掐住了老太太干瘦的脖子!
“阿婆,”他笑容不变,语气甚至称得上“礼貌”,但眼底是彻骨的冰寒与疯狂,“场,唔系咁易砸嘅。你话系咪?”
老太太被他掐得只有眼白的眼睛猛地凸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像是骨头碎裂的声音。她身上浓郁的阴气试图反扑,但在接触到南烬身体周围那层无形的血煞之气时,竟如同冰雪遇阳般迅速消融!
整个祠堂陷入了更加混乱的暴动!未被红光直接照射的“宾客”疯狂涌上,但它们的攻击落在南烬身上,却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无法寸进!
夙珩站在原地,头顶凤冠,手持红绸,看着眼前这如同魔神降世、单方面碾压的场景,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猜到南烬很强,但没想过是这种……完全不讲道理、颠覆规则的强!
苏曼和林婉也惊呆了,蹲在地上的林婉甚至忘了哭泣,张着嘴看着南烬如同砍瓜切菜般(虽然他并没动手,只是行走和散发气息)清理着那些恐怖的“宾客”。
“规则?”南烬掐着司仪老太太,环视着混乱的祠堂,嗤笑一声,方言里充满了极致的嘲讽与狂妄:“我嘅存在,就系打破规则嘅。”
他手上的力道加重,老太太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扭曲。
“所以,”他低下头,凑近那挣扎的司仪,声音轻柔得像情人低语,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意味:“‘祂’喺边?或者,点样先可以令呢场无聊嘅游戏……快啲结束?”
就在这时,神龛上那团蠕动的黑影猛地收缩,然后爆发!一股远比之前所有“宾客”加起来还要浓郁、还要邪恶的黑色气息,如同海啸般向整个祠堂席卷而来!同时,夙珩头顶的凤冠骤然收紧,那暗红宝石爆发出刺骨的寒意,像无数根冰针,狠狠扎向他的太阳穴!
“呃!”夙珩闷哼一声,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那顶凤冠,不仅仅是装饰,它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束缚和诅咒!此刻,它被“祂”的力量激活了!
南烬立刻察觉到了夙珩的异常。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掐着司仪老太太的手。老太太如同破布娃娃般瘫软下去,身体逐渐消散。
南烬转身,一步跨回夙珩身边,速度快得留下残影。他没有去碰那顶危险的凤冠,而是直接伸出手指,点向夙珩眉心的那块暗红宝石!
他的指尖萦绕着与玉佩同源的血煞之气,与宝石散发出的阴寒诅咒之力猛烈碰撞!
“噼啪!”
如同冰火相交,发出细微却清晰的爆裂声。夙珩感到一股灼热与冰寒交替的剧痛从眉心炸开,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忍一忍,阿夙。”南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专注的安抚,与他此刻正在做的、强行对抗诅咒的暴行截然不同。
血煞之气与凤冠的诅咒之力以夙珩的眉心为战场,激烈交锋。祠堂中央,那团爆发的黑影已经凝聚成一个更加清晰、更加庞大的扭曲人形,无数双怨毒的眼睛在黑影表面睁开,锁定了正在“解救”新娘的南烬。
苏曼和林婉被这升级的恐怖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躲到了巨大的柱子后面。
南烬却对那即将成型的“祂”视若无睹,只是专注地看着夙珩痛苦蹙起的眉头,指尖的血光更盛。
“就快好了……”他低语,像是在安慰夙珩,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就在凤冠上的暗红宝石发出“咔嚓”一声细微脆响,裂开一道缝隙的瞬间——
那凝聚成形的巨大黑影,发出了足以震碎灵魂的尖啸,整个祠堂开始剧烈摇晃,仿佛随时都要坍塌!
真正的“祂”,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