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问路

青石路冰冷彻骨，雾气像是潮湿的灰布，缠绕在脚踝，遮蔽了前路与归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腥和陈旧纸钱混合的味道，寂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

　　夙珩扶着旁边一块冰凉粗糙的石壁，勉强站直身体。眉心的印记隐隐发烫，带着一种被强行烙印下的异物感，提醒着他刚才那场荒诞而危险的“冥婚”。他看向南烬的背影，那个疯子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仿佛刚才不是拆了一个恐怖场景，而是逛了趟无聊的集市。

　　“南烬，”夙珩的声音因为虚弱和强压的怒火而有些沙哑，“刚才……”

　　南烬回过头，桃花眼弯起，打断他：“刚才我救咗你喔，阿夙。连句多谢都冇？”他踱步靠近，手指快如闪电地拂过夙珩眉心的印记。

　　一股微弱的刺痛传来，夙珩猛地偏头躲开，眼神冰冷：“如果不是你强行给我戴上那东西，根本不会有后面的事！”

　　“冇如果。”南烬耸肩，笑容恶劣，“而且，你唔觉得而家几好？个场景冇咗，我哋出嚟了。”他凑近，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方言，“你眉心个印记，几衬你，比我预想中仲要好看。”

　　夙珩攥紧了拳，指节发白。他知道跟南烬争论毫无意义，这个人的逻辑自成一体，疯狂且不可理喻。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转向观察环境。当务之急是活下去，而不是和疯子置气。

　　苏曼和林婉也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苏曼整理着凌乱的旗袍和头发，试图恢复一些镇定，但眼底的惊惧未散。林婉依旧是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紧紧抓着苏曼的手臂，目光躲闪地看着南烬和夙珩。

　　“这……这是什么地方？”林婉带着哭腔问，声音在灰雾中显得格外微弱。

　　没有人能回答她。

　　青石路蜿蜒向前，看不到尽头。两侧是浓得化不开的灰雾，隐约能感觉到雾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传来细微的、令人不安的窸窣声。路旁偶尔会出现一些残破的石碑或木牌，上面刻着模糊不清、无法辨认的文字或符号。

　　“看来，系一条‘问路’。”南烬摸了摸下巴，眼神兴味盎然，“有啲意思。”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前方雾气微微翻涌，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穿着破旧灰色布衣的老妪，挎着一个盖着黑布的篮子，步履蹒跚。她低着头，花白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慢慢走到路中央，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四人瞬间警惕起来。

　　老妪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她的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一双眼睛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瞳孔。她张开干瘪的嘴唇，用一种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的声音问道：

　　“后生仔……后生女……你们……要去哪儿啊？”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直透心底。

　　夙珩心头一凛，感觉到一种无形的规则之力随着老妪的问话弥漫开来。不能随便回答！他立刻屏息凝神，约束自己的念头。

　　苏曼也是脸色微变，紧紧闭着嘴。

　　林婉却似乎被那声音蛊惑，眼神变得有些迷茫，下意识地就要开口：“我们想……”

　　“闭嘴！”苏曼猛地掐了她一把，低喝道。

　　林婉吃痛，回过神来，吓得脸色更白。

　　老妪浑浊的眼睛扫过他们，最后落在了站在最前面的南烬身上，重复问道：“后生仔……你要去哪儿啊？”

　　南烬笑了，他非但没有回避，反而上前一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老妪和她挎着的篮子：“阿婆，你话呢？呢条路，通去边度啊？”

　　老妪似乎没料到他会反问，僵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重复着：“你们……要去哪儿……”

　　“我唔知喔，”南烬摊手，一副无奈的样子，“不如你话我知，边度有好玩嘅地方？刺激啲嘅。”他说话的同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老妪篮子上的黑布。

　　夙珩注意到，在南烬说出“刺激”两个字时，那黑布下的东西似乎轻微地动了一下。

　　老妪沉默了，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南烬。

　　气氛陡然变得凝滞。灰雾中的窸窣声似乎变大了些。

　　南烬却像是毫无所觉，反而伸出手，想去掀那篮子上盖着的黑布：“阿婆，你个篮子里头装咗乜嘢好东西？俾我睇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黑布的瞬间——

　　“嗬嗬……”老妪喉咙里发出怪异的笑声，她猛地掀开了篮子上的黑布！

　　那篮子里装的，根本不是寻常之物，而是满满一篮子……眼珠！大大小小，各种颜色，有的浑浊，有的还残留着血丝，它们齐齐地“看”了过来，瞳孔收缩，倒映出南烬和他身后三人惊愕（或兴奋）的脸庞！

　　与此同时，老妪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皮如同融化的蜡一般剥落，露出底下另一张脸——青面獠牙，一双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眼白，散发着浓郁的怨毒之气！

　　“不去……就留下……做我篮中之物！”尖利刺耳的咆哮取代了沙哑的询问，恐怖的阴气如同风暴般从它身上爆发出来！

　　“果然系咁。”南烬不惊反笑，似乎早已预料。他非但没有后退，那只伸出去的手方向一变，五指成爪，血煞之气瞬间凝聚，直接抓向那怪物的面门！

　　“问你路系俾面你，你真当我唔识路啊？”

　　轰！

　　血煞与阴气再次碰撞！那怪物显然比冥婚场景中的“宾客”要强横得多，竟硬生生抵住了南烬这一抓，篮中的眼珠齐齐射出惨绿的光芒，如同无数道利箭，射向南烬！

　　南烬身影晃动，在原地留下几道残影，巧妙地避开了大部分绿光，只有几道擦过他的衣角，留下焦黑的痕迹。他眼中红芒一闪，攻势更疾，掌风凌厉，每一击都带着撕裂魂魄的煞气，与那青面怪物战在一处，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夙珩强忍着精神上的疲惫和眉心印记的灼热，再次凝聚起所剩不多的精神力，警惕地注视着战局，同时防备着灰雾中可能出现的其他危险。他注意到，随着南烬和那怪物的战斗，周围的灰雾似乎变得更加浓郁，那窸窣声也越来越近。

　　“曼、曼姐……你看那边！”林婉突然惊恐地指着路旁的灰雾。

　　只见雾气之中，缓缓走出了更多影影绰绰的身影。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如同刚才的老妪般佝偻，有的则扭曲不成人形，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浓烈的恶意和死气，缓缓地朝着他们包围过来。

　　这些，才是“青石路”上真正的“居民”！

　　苏曼脸色煞白，从旗袍的开衩处摸出了一把隐藏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匕首，显然也淬了毒。林婉则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颜色诡异的粉末，撒在周围，形成一道微弱的光晕，似乎能暂时阻隔那些东西的靠近，但效果甚微。

　　“南哥！这边顶不住了！”苏曼尖声叫道，声音带着一丝绝望。她再有心眼，在绝对的数量和恐怖面前，也显得苍白无力。

　　南烬正一记手刀劈在那青面怪物的肩膀上，将其打得一个踉跄，黑血飞溅。他抽空回头瞥了一眼，看到被团团围住的夙珩三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麻烦。”他低语一声，似乎觉得这些杂鱼打扰了他的兴致。

　　下一刻，他猛地舍弃了那青面怪物，身形如电，瞬间退回夙珩身边。那枚沁血玉佩再次祭出，但这次并非攻击，而是悬浮在四人头顶，洒下一片朦胧的血色光幕，将那些逼近的灰雾“居民”暂时阻隔在外。

　　血光与那些怪物的阴气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光幕剧烈摇晃，显然支撑不了太久。

　　“阿夙，”南烬看向夙珩，语气难得地带上了点正经（虽然眼神依旧疯狂），“呢条路嘅规则，同‘问路’有关。答错，或者唔答，都会触发攻击。但系，我哋必须要行落去。”

　　他指了指前方看不到尽头的路：“必须要有一个明确嘅‘目的地’，或者……一个被‘认可’嘅答案，先可以通过。”

　　明确的目的地？他们连这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被认可的答案？谁来认可？这条路本身，还是这些怪物？

　　夙珩大脑飞速运转，眉心印记灼烫感越来越强，仿佛在提醒他什么。他猛地想起冥婚场景中，南烬暴力破除规则后，场景崩塌……以及，他们出现在这里时，南烬那句“下一个场景”……

　　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形成。

　　他看向南烬，琉璃色的眸子闪烁着不确定的光芒：“如果……没有‘正确’答案呢？”

　　南烬挑眉，似乎对他的问题很感兴趣：“点讲？”

　　“如果这条路的规则，本身就是‘无路可走’，或者……‘路在脚下’？”夙珩语速加快，试图抓住那一闪而过的灵感，“它问我们去哪儿，或许并不是要一个具体的地点，而是……一种‘状态’，或者一个‘方向’？”

　　就像南烬之前的行为，他不在乎规则，他本身就是规则的破坏者。那么，这条“问路”，是否也可以被“重新定义”？

　　南烬眼睛亮了起来，笑容变得极其危险而愉悦：“有意思！阿夙，你果然从来唔会令我失望。”

　　他抬头看向玉佩支撑的、摇摇欲坠的血色光幕，以及光幕外越聚越多、疯狂冲击的怪物，还有那个重新扑上来的青面老妪。

　　“状态？方向？”南烬低笑，然后猛地提高了声音，对着无尽的灰雾和所有虎视眈眈的存在，用一种宣告般的、带着极致狂妄与疯癫的语气，朗声说道：

　　“我哋要去边度？”

　　“我哋要去——‘阴煞渡’嘅尽头！我哋要见——呢度真正嘅主人！”

　　“呢个答案，你满唔满意？！”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青石路……不，是整个空间，猛地一震！

　　仿佛一滴冷水滴入了滚油！

　　前方无尽的灰雾疯狂翻涌，向两侧退开，硬生生……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之后，不再是青石路，而是一片更加深邃、更加不详的黑暗！

　　而那些围攻他们的怪物，包括那青面老妪，动作齐齐一滞，然后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发出不甘的嘶吼，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最终化作缕缕黑烟，重新融入周围的灰雾之中！

　　玉佩洒下的血色光幕压力骤减。

　　南烬……或者说，夙珩那个大胆的猜测，结合南烬那不容置疑的宣告，竟然……真的强行“打开”了一条路！

　　苏曼和林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看神迹，又像是在看更深的噩梦。

　　南烬收回玉佩，满意地看着前方那道裂开的黑暗缝隙，转头对夙珩笑道：“睇嚟，我哋搵到‘路’了。”

　　他率先朝着那道缝隙走去，步伐从容。

　　夙珩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道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缝隙，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刚才的话，更像是一种绝境下的试探，没想到南烬竟然真的以此为依据，强行撬动了规则！

　　这个疯子，不仅实力恐怖，对规则的理解和利用（或者说践踏）方式，也完全异于常人。

　　眉心印记微微发烫，似乎在呼应着前方那片未知的黑暗。

　　没有时间犹豫，夙珩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杂念，跟上了南烬的脚步。苏曼和林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和无奈，但也只能咬牙跟上。

　　四人先后踏入了那道黑暗的缝隙。

　　身后，灰雾重新合拢，青石路消失不见。

　　前方，是新的恐怖，还是……更接近“阴煞渡”的真相？

　　南烬的声音在绝对的黑暗中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

　　“下一站，希望会更有趣啲。”

　　呢个人，冇乜同理心，中意睇你哋挣扎嘅样，特别系你，阿夙。

　　而他的“阿夙”，正一步步被他拖向更深的疯狂与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