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的江南总是被湿气裹着,青石板路能映出檐角的青苔,也能映出我提着行李箱的狼狈身影。爷爷临终前把城西的老宅留给了我,那是座民国时期的青砖小楼,木质楼梯踩上去会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极了老人的叹息。
推开厚重的朱漆大门时,一股混杂着霉味和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正中央挂着一幅泛黄的肖像画,画中女子穿着月白旗袍,鬓边别着一朵珠花,眉眼间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幽怨。我伸手想去拂掉画上的灰尘,指尖却突然触到一片冰凉,仿佛摸到了深秋的湖水。
“姑娘,这宅子有些年头了,夜里别乱走动。”送我来的老邻居王婆放下钥匙,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楼梯拐角,“尤其是三楼西厢房,那间屋子……空了几十年了。”
我笑着谢过她,心里却没当回事。年轻人总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只当是老人怕我孤单编出的话。收拾完一楼的房间,天已经擦黑了,窗外的雨丝被风卷着,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我端起水杯想去厨房倒水,经过客厅时,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肖像画里的女子,鬓边的珠花似乎动了一下。
我猛地回头,画依旧是那幅画,女子的笑容依旧带着幽怨,珠花好好地别在鬓角。“肯定是太累眼花了。”我喃喃自语,加快脚步走向厨房。
夜里睡得并不安稳,总觉得有人在耳边轻轻叹气。凌晨时分,我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吵醒,那声音从楼梯上传来,“嗒、嗒、嗒”,轻得像羽毛拂过地面,却又清晰地钻进耳朵里。我悄悄起身,透过门缝往外看,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身形和肖像画里的女子有几分相似。
我吓得浑身僵硬,大气不敢出。那道身影走到客厅中央,对着肖像画站了许久,然后慢慢转过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我看清了她的脸——和画里的女子一模一样,只是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睛里没有丝毫神采。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缓缓朝我的房门看过来,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我“砰”地关上房门,后背紧紧抵住门板,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消失了,我才瘫坐在地上,浑身冷汗淋漓。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镇上的档案馆。老宅的前主人是民国时期的富商张启山,画里的女子是他的姨太苏婉卿。档案里记载,苏婉卿三十岁那年突然失踪,张启山派人找了三个月,最后只在三楼西厢房的梳妆台上找到了一支她常用的玉簪。有人说她跟着戏子跑了,也有人说她被张启山害死了,埋在了后院的桂花树下。
回到老宅时,王婆正在门口等我,手里拿着一个褪色的锦盒。“这是我婆婆留下来的,她说当年苏姨太待她很好,这东西本该还给她的后人。”锦盒里装着一面圆形的铜镜,镜面有些模糊,但依旧能映出人影。
当晚,我把铜镜放在床头柜上,想看看能不能从上面找到些线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拿起铜镜仔细擦拭。擦到镜面边缘时,我发现刻着一行小字:“镜中影,心上人,生死别,两不分。”
就在这时,铜镜突然发出一阵微弱的绿光,镜面里映出的不再是我的脸,而是苏婉卿的身影。她依旧穿着月白旗袍,珠花别在鬓角,只是眼神里满是悲伤。“帮帮我……”她的声音从铜镜里传来,轻得像叹息,“我被困在这里几十年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吓得手一抖,铜镜掉在地上,绿光瞬间消失了。我捡起铜镜,镜面恢复了原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但那句“帮帮我”,却一直萦绕在耳边。
接下来的几天,怪事接连发生。我放在衣柜里的衣服总会被叠得整整齐齐,桌子上会莫名出现一杯温热的茶水,甚至在我看书时,会有一阵冷风轻轻吹开书页。我知道,这一定是苏婉卿做的。她没有伤害我,反而在默默照顾我。
我开始尝试和她沟通。夜里,我坐在客厅的肖像画前,轻声说:“苏姨太,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未了?我可以帮你。”
空气安静了许久,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回应时,楼梯拐角传来一声轻微的啜泣。我抬头看去,苏婉卿的身影渐渐显现,她的眼睛里含着泪水,指着三楼西厢房的方向:“我的玉簪……还有他送我的那面铜镜,我想带着它们走。”
我立刻跑到三楼西厢房。这间屋子确实如王婆所说,空了几十年,墙角结满了蛛网,灰尘厚得能没过脚背。梳妆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玉簪,玉簪上的翡翠依旧翠绿欲滴。
我拿起玉簪,转身准备下楼,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长衫的男子站在门口,面容儒雅,眼神里满是愧疚。“婉卿,我对不起你。”男子的声音带着哽咽,“当年我不该听夫人的话,把你关在这里。”
我愣在原地,这应该就是张启山了。原来苏婉卿不是失踪,也不是被害死,而是被张启山关在了西厢房。难怪她被困在这里几十年,无法离去。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苏婉卿的身影出现在我身边,语气冰冷,“我等了你十年,盼了你十年,最后等来的却是无尽的囚禁。我对你,早已没有念想了。”
张启山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他望着苏婉卿,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知道错了,我用了一辈子来忏悔,可我还是放不下你。”说完,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空气中。
苏婉卿接过我递过去的玉簪和铜镜,紧紧抱在怀里,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她的身影渐渐变得轻盈,像一片羽毛,慢慢飘向窗外。“谢谢你,小姑娘。”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老宅的屋顶上,镀上了一层金色。客厅里的肖像画依旧挂在那里,只是画中女子的笑容变得温柔,眉眼间的幽怨消失不见了。
我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老宅。王婆站在门口,笑着说:“姑娘,以后还回来吗?”
我回头看了眼这座青砖小楼,它在阳光下显得温暖而宁静。“会的,这里是我的家,也是苏姨太的家。”
走出老宅时,我仿佛看到苏婉卿的身影站在三楼的窗前,对着我轻轻挥手。风从巷口吹过,带着桂花的香气,那是她终于获得自由的味道。有些故事或许带着遗憾,但只要心存善意,总能让被困的灵魂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