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楼绣花声

医学院的解剖楼后，藏着一座废弃的绣花楼。据说民国时，这里住着一位叫苏婉娘的绣娘，她绣的鸳鸯能在水中游动，绣的牡丹能引来蝴蝶，可在她出嫁的前一夜，却穿着大红嫁衣吊死在了阁楼的横梁上。从此，每当月圆之夜，就有人听到绣花楼里传来“沙沙”的绣花声，还伴着女人的低泣。

我叫陈念，是这所医学院大二的学生。开学初，就听学长学姐们讲过绣花楼的传说，他们说，曾有胆大的学生半夜闯进去，第二天就疯疯癫癫，嘴里反复念叨着“红嫁衣，鸳鸯绣”。我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只当是校方为了不让学生靠近危房编造的谎言。

直到那天下雨，我为了抄近路回宿舍，无意间走进了解剖楼后的小巷。雨丝细密，打在脸上有些冰凉，巷子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转过一个拐角，一座青砖灰瓦的小楼突然出现在眼前，楼檐下挂着的红灯笼早已褪色，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像一个个诡异的 eyeball。这就是绣花楼。

楼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一丝微弱的光线。我好奇心起，推开门走了进去。一楼空荡荡的，只有几张破旧的桌椅，墙角堆着些废弃的绣绷和丝线。楼梯扶手积满了灰尘，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声响，在寂静的楼里格外刺耳。

我顺着楼梯往上走，走到二楼时，“沙沙”的声音突然传来，像是有人在用丝线穿梭刺绣。声音是从最里面的阁楼传来的。我屏住呼吸，慢慢靠近，透过门缝往里看——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正坐在绣绷前，低着头绣花。她的长发披肩，背影纤细，手里的绣花针在绸缎上灵活地穿梭，绣出的鸳鸯栩栩如生。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木架，发出“咚”的一声。女人的动作突然停住，缓缓地转过头来。那是一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眼睛很大，却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漆黑。她对着我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往楼下跑。跑到一楼时，却发现楼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我拼命地拍打着门板，大喊着“开门”，可门板纹丝不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头一看，那个穿红嫁衣的女人正缓缓地向我走来，她的裙摆拖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水渍。

“你为什么要跑？”女人的声音冰冷刺骨，“我只是想找个人帮我绣完这对鸳鸯。”她举起手里的绣品，我看到那对鸳鸯的一只翅膀还没绣完，丝线是诡异的暗红色，像是凝固的血。

“不……不用了，我不会绣花。”我浑身发抖，牙齿不停地打颤。女人一步步逼近，我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股腐朽的气味。“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她伸出手，我看到她的手指纤细，指甲却涂着鲜红的蔻丹，像染了血。

就在她的手快要碰到我的时候，窗外突然响起一声惊雷，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她的脸。我清楚地看到，她的脖颈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正是上吊留下的痕迹。我尖叫一声，闭上眼睛，绝望地等待着。

可预想中的触碰并没有到来。我睁开眼，发现女人的身影变得有些透明，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悲伤：“我叫苏婉娘，一百年前，我爱上了一个画师，他说要娶我，我便日夜赶制这件嫁衣，绣这对鸳鸯。可他却骗了我，他拿着我的绣品去讨好军阀的女儿，还带人来抓我，要把我献给军阀。我走投无路，只能穿着这件嫁衣，吊死在阁楼里。”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从她漆黑的眼睛里滑落，滴在地上，变成了一颗颗暗红色的珠子。“我被困在这里一百年了，一直想绣完这对鸳鸯，可我的手越来越不听使唤。我看到你身上有绣针的影子，以为你能帮我。”

我愣住了，心里的恐惧渐渐被同情取代。我想起小时候，外婆曾教过我绣花，我的枕头套上，还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我……我可以试试。”我鼓起勇气说。

苏婉娘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她带我回到阁楼，把绣绷推到我面前。我拿起绣花针，看着那未完成的鸳鸯翅膀，手却不停地发抖。苏婉娘站在我身边，轻声指导我：“线要拉紧，针脚要均匀。”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绣完了最后一针。当我放下绣花针时，那对鸳鸯突然活了过来，扑扇着翅膀，从绣品上飞了起来，在阁楼里盘旋了一圈，然后朝着窗外飞去。苏婉娘的身影变得越来越透明，她看着我，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谢谢你，终于有人帮我完成了心愿。”

“你要走了吗？”我轻声问。苏婉娘点了点头：“我被困在这里，就是为了完成这件嫁衣，绣完这对鸳鸯。现在心愿已了，我可以去投胎了。”她的身影渐渐消散，化作一缕青烟，飘出了窗外。

我走出绣花楼时，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洒下清辉。绣花楼的门缓缓打开，楼檐下的红灯笼不知何时变得鲜红，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听到绣花楼里传来绣花声和低泣声。有人说，苏婉娘已经投胎转世，也有人说，她化作了楼前的一株海棠花，每年春天都会开满枝头。

我常常会在傍晚时分，来到绣花楼前，看着那座安静的小楼，想起那个穿红嫁衣的女子。我知道，她不是恶鬼，只是一个被爱情欺骗、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她用一百年的时间，等待一个能帮她完成心愿的人，而我，恰好成为了那个幸运儿。

有时候，我会坐在楼前的石阶上，拿出绣花针，绣上几针。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我仿佛能听到苏婉娘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针脚再细一点，丝线再匀一点……”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未解的谜团，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它们被时光尘封，等待着有缘人去发现，去倾听。绣花楼的传说，或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人们遗忘，但我会永远记得，那个月圆之夜，我与一位百年绣娘的相遇，记得她眼中的悲伤与执念，记得那对飞向夜空的鸳鸯。

而那座绣花楼，就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静静地矗立在医学院的角落，诉说着一段跨越百年的悲伤往事。每当春风拂过，楼前的海棠花盛开，那鲜红的颜色，就像苏婉娘身上的嫁衣，在阳光下绽放出别样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