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京城外的小院,斑驳院墙爬满枯藤,风过处,卷起满地碎叶,寒意钻骨。女子静立枯树下,老树早已没了半分生机,枯黑的枝桠虬结如爪,仅存的几片黄叶在风中摇摇欲坠,像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却终究逃不过坠落的命运。
她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瓣泛着淡淡的青,睫毛上凝着未干的湿意,眼底是化不开的悲怆,像结了层薄冰的寒潭,连周遭的风都透着刺骨的凉。她微微垂着肩,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衣袖,指节泛白。
“阿怜,怎又独自跑出来了?”
温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随即,一双手轻轻拢过肩头,带着体温的披风稳稳裹住了她单薄的身子,连带着将那浸骨的寒意隔绝了大半。
女子身形微僵,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风一吹就散:“你来了, 裴恒……。”
男人脸色倏地一变,眸底掠过一丝震惊,却又转瞬掩去,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温润神色,只是语气添了几分无奈:“你又糊涂了,阿怜。我是你夫君,裴廉川啊。”
女子缓缓转过身,眼帘微抬,目光直直地、带着近乎执拗的真挚,凝望着他的眼。那眼神里还凝着未散的悲怆,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仿佛要从他脸上,寻回某个早已远去的影子。
她忽然身子一晃,喉间涌上一股腥甜,猛地偏过头,一口殷红的血喷溅而出,落在枯黄的草叶上,刺目得令人心惊。
风恰好在此刻停歇,院中那片悬了许久的黄叶,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打着旋儿,缓缓悠悠地坠落在地,悄无声息,却更添了几分萧索与凄然。
血雾未散,她身子便如断了线的纸鸢般软软下坠。裴恒心头一紧,箭步上前将人稳稳接住,指尖触到她冰凉单薄的肩头,惊得瞳孔骤缩。
“阿怜!”他声音发颤,将她打横抱起,转身便要往院外冲,“撑住,我这就去请医师,一定能治好你!”
她软瘫在他怀中,气息微弱得只剩一丝游丝,每一次起伏都轻得仿佛下一秒便会断绝。唇角凝着未干的暗红血迹,在苍白的肌肤映衬下,触目惊心。
缓缓抬眼时,她的目光褪去了往日的恍惚,竟透着几分罕见的清明,直直望进男人慌乱的眼底。轻轻摇了摇头,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混着一声释然的轻叹:“来不及了……不必找医师。”
指尖微微蜷缩,似是想抓住什么,最终却无力垂下。她望着他酷似故人的眉眼,眼底翻涌着恨与痛,声音里带着蚀骨的凉:“这毒,是我自己下的。我早便认出你不是裴廉川——他那般凉薄,从来不会叫我阿怜,更不会用这般疼惜的眼神看我。”
林安怜只觉喉间一阵剧痒,她强撑着喘匀气息,声音里掺着浓重的愧疚,字字泣血:“我恨他,恨他踩着阿爹的尸骨谋夺一切……恨他毁了我的家……可你不该.卷进来的。是我,是我,连累了你,裴恒。”
林安怜气息愈发微弱,眼神却异常坚定,“只有我死,一切才能结束。别为我们报仇,好好活着……”她顿了顿,喉间涌上的腥甜让她蹙紧了眉,缓了缓才继续道,“当年……裴廉川他救过我一命,这份恩,我终究是还清了。”
男人浑身一僵,揽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喉间堵着翻涌的酸涩与隐忍——
他从未对人说起,当年她家遭难、孤身逃至横京城外的荒坡,是他上山为久病的母亲采药时碰巧遇见,她昏迷在半人高的草丛里,浑身是伤、气息奄奄。他心下不忍,便脱下外袍裹住她冰冷的身子,又嚼碎草药敷在她的伤口上,守了整整一夜,直到她悠悠转醒。
那份偶然的救命之恩,却被野心勃勃的兄长裴廉川知晓后冒领,成了他欺瞒她、牵制她的筹码。他眼眶泛红,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既疼她多年的错认与煎熬,又恨兄长的卑劣自私:“阿怜,别再记着他了……当年救你的人,从来都不是裴廉川。是我,一直都是我裴恒啊!”
这话如惊雷炸在她心头,她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猛地一颤,连呼吸都瞬间停滞了半秒。
难以置信的神色爬上苍白的脸,她怔怔地望着裴恒泛红的眼眶,唇瓣翕动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唯有睫毛剧烈地颤抖,泪珠像断了线般滚落。
原来多年的执念、错认的恩情、蚀骨的恨意,竟都源于一场卑劣的冒领。她张了张嘴,喉间涌上的腥甜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血迹染透了她的衣襟。
她的目光渐渐柔和,落在院角那棵枯树上,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释然的笑意,指尖轻轻搭上他的手背,气息弱得几乎听不见:“原来一直是你……也好……”
话音未落,她的手便无力地垂下,睫毛轻颤着合上,再也没有睁开。风卷着枯叶掠过院墙,呜咽声似哭似叹,为这寒院添了无尽悲凉。
裴恒抱着怀中渐渐冰冷的身躯,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滚烫的泪水砸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却再也唤不回那个总在枯树下等待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