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廊下，晨光透过雕花窗棂，筛下细碎的光斑，落在他的发间、肩头，也落在她垂落的嫁衣裙摆上，绣着的并蒂莲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柔光。林安怜微微动了动，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他肩头的衣料，，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大哥，可否帮小妹一个忙？”
林晏清的脚步下意识微顿，随即又稳稳地向前，动作轻柔得生怕惊扰了肩头的人，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纵容与疼惜，像春风拂过湖面：“小妹有话尽管说，大哥无有不应。”
林安怜的指尖轻轻攥住他肩头的锦料，指节微微泛白，语气里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雀跃，又掺着几分少女般的羞涩与期盼，像极了从前未经历世事磋磨时的模样：
“我想让裴恒回京——他是廉川的弟弟，此刻正在北疆军营。下月便是他的生辰，我攒了些小东西，想当面给他一个惊喜，只是军营规矩森严，我既不便前往，也盼着他能暂离那风霜之地，回来歇歇脚。还望哥哥同逸舟哥哥说说，行个方便，通融一二，让他能在生辰前赶回京城才好。”
她说着，将脸颊埋得更深些，鼻尖萦绕着他衣上淡淡的墨香与松针气息，心头满是期盼，连呼吸都带着几分轻轻的颤。
“哥哥知道了，明日我便去信同逸舟说说，不拘什么规矩，定将那小兵调回横京，让他赶在生辰前见着廉川。”
林安怜闻言，肩头的力道霎时松了，脸颊贴在他温暖的衣料上，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眼底漫起细碎的光，
林晏清稳步前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来到了前厅。
尚未踏入，喧闹的人声、清脆的笑语便裹挟着淡淡的酒香与花香扑面而来，撞在耳中。
只见厅内早已宾客满堂，衣香鬓影交错，或三五成群闲谈，或执盏对饮，案几上的瓜果点心摆得满满当当，烛火摇曳间，映得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正中央的高台上，林父林母端坐于太师椅上——林父身着藏青暗纹锦袍端坐，面容沉肃，颌下短须抿着，目光扫过宾客时带着主君威严，眼底却藏着嫁女的不舍。
林母穿宝蓝绣玉兰花衣裙，鬓边步摇轻颤，眼角泛红，指尖攥紧绢帕，指节泛白，目光频频望向厅门。
高台之下，裴廉川一身正红喜服，衣缘绣着银线暗纹，利落却刺目。
他肃立在二老身前，身姿挺拔，脸上挂着得体浅笑，望向厅门的模样，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妻子满是期待。
被大哥背着踏入厅门的林安怜，凤冠珍珠流苏垂落，遮不住那双冷冽的眼。目光落在裴廉川那身红衣上时，瞳孔骤缩，恨意如沉寂火山般苏醒——这红，像当年裴家满门遇害溅在雪上的血，像她暗夜里舔舐伤口时心头淌的血。
她死死咬唇，尝到血腥味才压下质问的冲动，她掩下神色。
林晏清脚步稳稳停在厅中，小心翼翼地屈膝，将背上的林安怜轻轻放下。
他指尖下意识扶了扶她的胳膊，怕她被凤冠压得不稳，眼底藏着一丝疼惜，却没敢多说，默默退到一旁。
林安怜站稳身形，抬手从侍女手中接过绣着龙凤呈祥的团扇，指尖死死捏着扇柄，指节泛白，扇面却纹丝未动，似要用这团扇隔开周遭的暖意，也隔开那道刺目的红影。
高台上，林母先红了眼眶，指尖飞快拭过眼角泪痕，又将绢帕攥得死紧，指腹都泛了白，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却强压着放柔：“怜儿，嫁了人便是别家的主母，凡事多思量，照顾好自己，爹娘总在身后盼着你好……”
林父面容沉肃，右手缓缓捋过颌下短须，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青，左手指尖轻叩了下太师椅扶手，语气里藏着掩不住的疼惜，却也带着世家主君的分寸：“廉川是你夫君，往后夫妻相处，虽不必强求热络，却也该守好分寸，莫叫人看了笑话，辱了林家体面。”
林安怜垂着眼，指尖死死掐进掌心，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唇边没半分笑意，只在心底冷笑——守分寸？对着这满手血腥的仇人，她能守的，唯有不共戴天的恨。
身旁，裴廉川声音沉稳得体，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说到：“岳父大人，请吃小胥的新茶。”
侍女端着茶盘上前，裴廉川取过一盏，双手递向高台。林父伸手接过，指尖触到温热的瓷盏，目光掠过眼前人，又落在女儿紧绷的背影上，喉间一阵发紧。
他缓缓抬盏，微微抿了一口新茶，茶水的清冽暖意入喉，却压不住心头翻涌出的酸涩。他开口说道，“你们二人往后要互敬互爱，如沫白首，衍嗣繁茂，言以率幼。"
"你以后要慈爱、谨慎，与夫郎有商有量，携手共度。"林母祝服林安怜道。
“请岳母放心，我此生只爱阿怜一人。”裴廉川声音沉稳而郑重，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林安怜听得这话，捏着团扇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腹几乎要嵌进扇柄木纹里，心头只觉讽刺——此生只爱她一人，那裴家满门的冤魂，又该向谁讨这“唯一”的公道？
就在林母哽咽着说不出话时，她身后的贴身侍女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提醒：“夫人，吉时到了。”
这话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厅中短暂的凝滞。林母浑身一僵，握着茶盏的手不住颤抖，泪水落得更急，却还是咬着唇点了点头，用绢帕狠狠抹了把脸，声音沙哑地对林安怜道：“怜儿……去吧。”
吉时的梆子声便从院外远远传来，沉闷而清晰。喜婆子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衣裙，脸上堆着热络的笑，迈着小碎步上前，声音洪亮又透着几分讨喜的殷勤：“哎哟，吉时到啦！新娘子出门咯——”
裴廉川上前半步，身姿挺拔如松，却未敢贸然触碰林安怜，只在她身侧站定，目光沉沉地望着她被珍珠流苏遮住的侧脸。
林安怜捏着团扇的手指未曾松动分毫，她垂着眼，不看高台上泪眼婆娑的父母，不看身侧红衣刺目的裴廉川，也不看满厅道贺的宾客，只循着记忆里的路径，一步一步，沉稳地向厅外走去。
凤冠压得脖颈发僵，喜服的裙摆扫过铺地的红毡，无声无息，像一场没有温度的仪式。
林母早已泣不成声，被侍女扶着才能站稳，望着女儿决绝的背影，喉头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叮嘱，唯有泪水砸在锦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林父站在原地，双手背在身后，指节攥得发白，沉肃的脸上不见半分笑意，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疼惜与不舍，却终究只是望着那抹红影消失在厅门之外。
门外，红轿早已静候，轿顶的鎏金饰物在晨光下闪着冷光。林安怜在轿前站定，没有回头，她俯身，迈进了那方狭小而逼仄的红轿——轿门落下的瞬间，隔绝了身后所有的目光与声响，也隔绝了她最后一丝对林家的牵挂，
“这一世我定不重蹈覆辙”此时她只余下心头那团烧不尽的恨意，伴着轿身晃动，一路驶向未知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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