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木马旁的风

19年前的夏末，阳光把游乐园的柏油路晒得发软，空气里飘着爆米花和甜筒混在一起的香。郭德纲一手牵着个小不点，额角沁着薄汗，刚把手里的遮阳帽往郭麒麟头上按了按，就被另一只小手拽住了裤腿。

郭予童爸爸，我要那个！

郭予童仰着小脸，手指戳向不远处飘着的彩色棉花糖，声音脆得像咬碎了冰糖。

郭麒麟立刻跟着点头，眼睛却瞟向另一边的过山车，被郭德纲一眼看穿

郭德纲过山车你俩还得再长三年

他屈指敲了敲郭麒麟的后脑勺，又捏了捏郭予童软乎乎的脸蛋

郭德纲等着，爸去买棉花糖，草莓味的，俩，在这儿别动啊。

郭麒麟知道啦

郭予童知道啦

两个小的异口同声。郭麒麟已经蹲在地上，研究起脚边地砖的花纹，郭予童则扒着旋转木马的栏杆，数着木马上的小马尾巴。

郭德纲走了没几步，又回头叮嘱

郭德纲就站这儿，看见没？这木马的白鬃毛最显眼，我一回头就能着见。谁也不许乱跑，听见没？

郭予童听见啦

郭予童挥挥手，心思早被木马上上下起伏的影子勾走了。郭麒麟“嗯”了一声，忽然眼睛一亮——不远处的玩具摊支着个大广告牌，上面印着奥特曼的巨幅海报，红银相间的铠甲在阳光下闪得晃眼。

郭麒麟哇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两步，脚像被磁石吸住了。

郭予童哥，你看那个小马，它戴帽子呢！

-郭予童拽了拽他的衣角，郭麒麟却没回头，眼睛直勾勾盯着海报

郭麒麟你看那个奥特曼，是迪迦！

郭予童迪迦有什么好看的

郭予童撇撇嘴

郭予童不如看那个小丑抛球

郭麒麟已经听不进了，海报上的奥特曼举着光剑，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纸上跳下来。他又往前挪了挪，脚尖快要踩到玩具摊的地毯边缘

郭麒麟爸要是给我买一个就好了……

他小声嘀咕着，手指在空气中比划着奥特曼的姿势。

郭予童哥，你离太远了！

郭予童往后退了退，想拽住他的衣服，却扑了个空。她抬头看看旋转木马，又看看郭麒麟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郭予童爸爸说要站在这里的！

郭麒麟“嗯”了一声，眼睛还是没离开海报。玩具摊的老板正在给一个小孩递奥特曼模型，那模型的银色关节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郭麒麟的脚像生了根，挪不动了。

风忽然大了些，吹得旋转木马的音乐飘远了些。郭予童往后看了看，棉花糖摊那边排着队，爸爸的身影被人群挡住了，只能看见他偶尔抬胳膊擦汗的动作。她又转头看郭麒麟，他已经走到玩具摊旁边，正踮着脚往里面瞧。

郭予童哥！回来！

郭予童喊了一声，声音被旁边过山车俯冲下来的尖叫声盖过了。她咬了咬嘴唇，想过去把他拉回来，可刚迈出一步，就看见不远处有个卖气球的老爷爷，手里牵着一串彩色气球，红的、黄的、蓝的，像一串会飞的糖葫芦。

郭予童就看一眼……

她小声对自己说，脚不由自主地朝着气球的方向挪了挪。眼睛盯着那个小熊维尼气球，脚步跟着老爷爷慢慢往前走。老爷爷走得不快，她也走得慢，心里还惦记着要回旋转木马那边，可眼睛就是离不开那个气球。

老爷爷小朋友，要气球吗？

爷爷回头冲她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

郭予童我……我爸爸去买棉花糖了

摇摇头，手指了指身后

郭予童我就看看。

老爷爷看呗，没关系

老爷爷笑着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郭予童又跟着走了两步，忽然想起郭麒麟，猛地回头——玩具摊还在那里，郭麒麟还踮着脚往里看，可旋转木马的影子已经离得有点远了。她心里咯噔一下，刚想转身往回跑，却看见老爷爷手里的气球忽然晃了晃，那个小熊维尼气球的绳子好像松了，飘得比别的气球高了些。

她下意识地往前追了一步，想提醒老爷爷。

郭予童爷爷，那个气球要飞了！

老爷爷“哎呀”一声，赶紧伸手去抓，可那气球像是故意跟他作对，顺着风又飘高了些。老爷爷加快了脚步去追，郭予童也跟着跑了两步，眼睛紧紧盯着那个气球，生怕它真的飞走了。

旋转木马在很远的地方，像个小小的彩色蛋糕。玩具摊也看不见了。卖气球的老爷爷已经抓住了那个气球，正弯腰喘气。周围的人很多，到处都是陌生的脸，有人在笑，有人在叫，过山车的尖叫声又响起来，可她却觉得周围忽然安静了。

她站在原地，愣住了。

只有满眼的陌生人，和头顶晃来晃去的彩色遮阳伞。

她张了张嘴，想喊“爸爸”，又想喊“哥哥”，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眼泪忽然涌了上来，糊住了眼睛，那个小熊维尼气球在她眼里变得模糊不清，圆滚滚的肚子好像在嘲笑她。

郭予童哥……

她小声喊了一句，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叶子。

郭麒麟终于从玩具摊挪开视线，手里捏着老板塞给他的一张奥特曼贴纸，心满意足地转过身，想跟郭予童炫耀。可他转了一圈，却只看见旋转木马孤零零地转着，栏杆边空荡荡的，没有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身影。

郭麒麟童童

他愣了一下，又喊了一声

郭麒麟郭予童！

没人答应。旋转木马的音乐还在响，叮叮当当地，像是在催他。他慌了，顺着栏杆往前跑，眼睛扫过每一个角落，

郭麒麟童童！你在哪儿？

他跑到刚才郭予童站的地方，地上只有一片被太阳晒得发白的影子。他又往玩具摊这边跑，问老板

郭麒麟叔叔，你看见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了吗？

郭麒麟这么高，扎两个小辫的。

郭麒麟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手心全是汗。他想起爸爸的话，“站在这里别动”，可他动了，童童也动了。他往棉花糖摊的方向跑，远远看见爸爸举着两个棉花糖走过来，脸上带着笑，可那笑容在看到他一个人时，瞬间僵住了。

郭麒麟爸爸！

郭麒麟的声音带着哭腔

郭麒麟童童……童童不见了！

郭德纲手里的棉花糖“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粉色的糖丝摔在柏油路上，很快被晒化了，像一滩融化的晚霞。他几步冲过来，抓住郭麒麟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

郭德纲你说什么？童童呢？我让你们站在这里别动的！

郭麒麟我……我刚才看奥特曼了

郭麒麟的眼泪掉了下来

郭麒麟她刚才还在的，我回头就不见了……她可能去看气球了……

郭德纲气球？

郭德纲猛地抬头，眼睛像鹰一样扫过人群，声音因为着急而沙哑

郭德纲童童！郭予童！

他的喊声在游乐园里回荡，被过山车的尖叫、旋转木马的音乐、孩子们的笑声层层包裹，很快就消散了。风还在吹，吹起地上的糖丝，吹过空荡荡的旋转木马栏杆，吹向远方，带着一个小女孩的笑声，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