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扇门的距离

铁笼子里的日子像泡在馊水里的馒头，又酸又涩，望不到头。郭予童数着墙上的霉斑过日子，白天听着其他孩子的哭声，夜里抱着膝盖想爸爸的脸，直到有天清晨，铁门上的锁“咔哒”一声转开，刺目的阳光涌进来，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进来的不是疤脸男人，是两个穿着干净衣裳的人。女人穿着米白色的连衣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拎着个布袋子；男人穿着衬衫西裤，戴着副眼镜，看着温和。他们站在笼子门口，目光扫过里面缩成一团的孩子们，女人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郭妈妈（养母）刘哥，你看这些孩子…

女人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心疼。

被称作刘哥的男人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钱递给跟在后面的疤脸男人，声音冷硬：

刘哥说好的，健康，没毛病。

王老板“放心！都是好娃，就是吓着了，养养就好了。”他踹了踹笼子栏杆，“都给我精神点！郭老板和郭太太是来救你们的！”

孩子们吓得往后缩，只有郭予童，看着那个女人连衣裙上绣着的小雏菊，忽然想起妈妈衣柜里也有一件类似的裙子。

郭予童抿着嘴，不敢说话。眼里的泪却不争气地涌了上来，她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是好人，可他们身上的味道干干净净的，不像疤脸男人那样带着汗馊味。

不郭太太从布袋子里拿出一块奶糖，剥开糖纸递进来

郭妈妈（养母）我叫林慧，他是我先生郭志远。我们没有孩子，想找个小姑娘回家做女儿，好不好？

奶糖的甜味飘进鼻子，郭予童咽了口唾沫。她看看林慧温柔的眼睛，又看看旁边的郭志远，他正对着她笑，眼镜片后的目光很暖。

郭予童我……我叫郭予童。

她小声说，声音因为太久没好好说话，有点沙哑。

郭妈妈（养母）予童，好名字。

郭妈妈（养母）有缘分，跟你一个姓啊

郭爸爸（养父）是啊

林慧笑了，眼里像落了星星，

郭妈妈（养母）跟我们回家吧？家里有软软的小床，有甜甜的牛奶，还有好多布娃娃。

郭予童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布娃娃？牛奶？她想起家里床头柜上那个缺了只胳膊的布熊，想起妈妈早上热牛奶时冒起的白汽。她抬头看看笼子里其他的孩子，有的在哭，有的呆呆地望着她，石头站在后面，冲她轻轻点了点头。

郭予童嗯

她攥紧了衣角，轻轻应了一声。

疤脸男人立刻打开笼门，粗暴地把她往外拽。林慧赶紧拦住：“小心点！”她亲自把郭予童拉出来，掏出帕子给她擦脸，帕子上有股淡淡的香皂味。

郭予童回头看了一眼，铁笼子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冰冷，石头的脸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阳光下。她想说句谢谢，可喉咙像被堵住了，只能使劲点了点头。

郭志远把她抱起来，她很轻，像片羽毛。林慧牵着她的小手，走出了那个堆满破麻袋的屋子，走出了那条阴暗的巷子。外面的阳光好亮，亮得她睁不开眼，她把脸埋在郭志远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干净的肥皂味，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这不是害怕的泪，是一种说不清的滋味，像嘴里含着的奶糖，甜里带着点涩。

***郭麒麟是被渴醒的。

嗓子干得像要冒烟，他摸索着爬下床，小小的身子晃了晃，才站稳。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传来的麻雀叫声。他揉了揉眼睛，走到客厅，看见爸爸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可眉头皱得紧紧的。

地上有碎瓷片，是爸爸平时喝水的那个缸子。

郭麒麟爸爸

郭麒麟走过去，轻轻拉了拉爸爸的衣角。

郭德纲猛地睁开眼，眼里布满血丝，看见是他，才慢慢松了点劲

郭德纲醒了？渴了吧，爸爸给你倒水

他想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扶着沙发才稳住。

郭麒麟看着爸爸苍白的脸，心里有点怕。他摇摇头，往门口看了看

郭麒麟妈妈呢？妈妈还没回来吗？

昨晚他迷迷糊糊的，只记得爸爸抱着他往家走，风好冷。他以为妈妈像平时一样，只是出去晚点，早上总会回来给他做鸡蛋羹。

郭德纲倒水的手顿了顿，背对着他，声音哑得厉害

郭德纲你妈妈……走了。

郭麒麟走了？

郭麒麟她去哪儿了？是不是去给我买糖了？

郭德纲转过身，蹲下来，看着儿子懵懂的眼睛，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怎么也说不出“离婚”两个字。他只能摸了摸郭麒麟的头

郭德纲以后……就我们俩了。

郭麒麟就我们俩？

郭麒麟的大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

郭麒麟那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童童呢？童童还没找到呢，妈妈不找童童了吗？

他越说越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郭麒麟我要妈妈！我要找妈妈！妈妈肯定在厨房，我去看看！

他挣开爸爸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厨房跑，小小的身子撞在门框上，也没觉得疼。厨房空荡荡的，锅碗瓢盆都摆在原来的地方，可就是没有妈妈的影子。

郭麒麟妈妈！妈妈！

他扒着厨房的门框喊，声音带着哭腔，在空屋子里回荡。

他又跑到卧室，掀开被子看了看，没有；跑到阳台，趴在栏杆上往下看，楼下空荡荡的，只有风吹着树叶响。

郭麒麟妈妈！你回来！

郭麒麟我再也不抢童童的零食了，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回来好不好……

郭德纲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影在各个房间里穿梭，一声声喊着“妈妈”，心像被钝刀子割着，疼得喘不过气。他想过去抱住儿子，告诉他妈妈不会回来了，童童还在找，可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郭麒麟跑累了，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哭得浑身发抖。他想起以前，妈妈总会在他哭的时候，把他抱起来，拍着他的背说“不哭不哭，妈妈在呢”。可现在，地上冰冰的，没有人来抱他。

郭麒麟爸爸

他抬起哭花的脸，看着郭德纲

郭麒麟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童童是不是也找不到了？

郭德纲走过去，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郭麒麟的头发上，烫烫的。

郭德纲不会的

他一遍遍地说，像是在安慰儿子，又像是在安慰自

郭德纲童童会找到的，爸爸一定会找到她的……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照进屋里，把父子俩的影子拉得很长。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林慧正给郭予童换上新裙子，浅粉色的，上面绣着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