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碎品

车子最终停在一家隐于巷弄的私房菜馆前，门面不大，却清雅安静。纪幼沅熟门熟路地引他走进一个靠窗的小隔间。

纪幼沅“这里…没什么山珍海味，但食材很干净，师傅手艺也好。”

她解释道，语气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维护。

张桂源没说话，目光扫过窗外的一株绿植，又落回她对面的座位上。她点菜时微微蹙眉思索的样子，和刚才在家里那股隐忍的倔强很不相同，多了一点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生动。

菜品很快上桌，果然清淡，但香气扑鼻。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粥被推到纪幼沅面前。

张桂源“先喝点暖的。”

张桂源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动作却自然。

纪幼沅有些意外，低声道谢。她小口喝着粥，温暖的粥水下肚，确实缓解了些许疲惫和紧张。

席间一时无话，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纪幼沅吃得不多，没一会儿就放下了勺子，习惯性地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药盒，里面分格装着几颗药丸。她神色如常地就着温水服下，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张桂源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之前调查过，知道她身体不好，但亲眼见到这日常的一幕，胸口还是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张桂源“什么舞？”

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纪幼沅“嗯？”

纪幼沅抬头，眼里带着询问。

张桂源“深大要求的那门艺术。”

他提示道，语气听起来只是随口一问。

不过这个张桂源怎么连她考进深大都知道。她可是连爸爸都还没来及告诉呢。

纪幼沅“古典舞。”

她回答，顿了顿，又轻声补充。

纪幼沅“练了十几年了。”

张桂源“不容易。”

他评论道，目光掠过她纤细却并非瘦弱的手臂线条。

张桂源“身体吃得消？”

这话问得直接，却奇异地没有冒犯感，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关心。纪幼沅抿了抿唇，露出一抹很淡的、带着点自嘲的笑。

纪幼沅“就是因为吃不消，才更要练。总不能…一直当一个易碎品。”

“易碎品” 三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像羽毛一样，在张桂源的心尖上挠了一下。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那股熟悉的、不服输的劲儿又透了出来——明明脆弱得需要靠药物维持，骨子里却偏要跟命运较劲。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谈起深大的一些趣闻，语气依旧平淡，但挑选的话题却不会让她感到压力或接不上话。他甚至提到自己大学时也曾被拉去话剧社凑数，结果搞砸了演出的糗事。

纪幼沅有些惊讶地抬眼看他，很难想象眼前这个气场强大的男人也会有那样青涩狼狈的时刻。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气氛不知不觉缓和了许多。

这顿饭吃得比想象中要久。结束时，夜色已浓。

张桂源的司机将车停在巷口。他送她到车边，并没有更多举动。

纪幼沅“张先生，下次我请你吧。”

明明答应爸妈要照顾好这位贵客，结果还是让他提前买了单。

她抬起头，目光带着坦诚的疑惑，望进张桂源那双深邃难辨的眼睛里：

纪幼沅“张先生。”

纪幼沅“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张桂源看了看手表，抬眸看她，示意她继续。

纪幼沅“您今天……为什么坚持要和我单独吃饭？”

她问得直接，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股寻求答案的执拗。

纪幼沅“我父母，或者公司的经理，应该能给您提供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她不相信，一个随手能拿出三千万投资的商业巨子，会真的缺这一顿家常便饭。

张桂源没有立刻回答。他身体向后靠向车身，目光落在她清秀而苍白的脸上，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思考如何回应。

片刻的沉默让空气都有些凝滞。

就在纪幼沅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用一个官方借口搪塞过去时，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张桂源“因为调查报告很枯燥。”

纪幼沅微微一怔。

他继续说着，语调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张桂源“那上面只会写纪家小姐体质虚弱，常年服药。”

张桂源“我来看看真伪。”

他顿了顿，视线与她交汇，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探究。

张桂源“三千万买的是纪家的未来。而这顿饭，”

他语气微顿，像是在下一个结论。

张桂源“我想亲眼确认，我投资的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纪幼沅的意料。它不算温柔，甚至带着商人的审视，却奇异般地……很诚实。他没有用虚伪的客套来敷衍，而是明确地告诉她，他在观察，在评估。

她低下头，避开他那过于直接的目光，轻声道。

纪幼沅“那……您现在确认了吗？”

张桂源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张桂源“初步印象。”

他站起身，动作从容地拿起外套，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然。

张桂源“还不错。”

张桂源“走吧，送你回去。”

他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但这个“还不错”，和他自然而然结束话题的举动，却比任何华丽的赞美都更让纪幼沅心跳漏了一拍。她默默地跟着起身，心里清楚，这场始于巨额投资的交集，从这一刻起，变得复杂了起来。

说完，他示意她上车，没有多余的告别，转身走向了副驾。

纪幼沅坐在后排，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心里有些异样。这个张桂源，和她想象中那个高高在上的“救世主”很不一样。他强势，却懂得分寸；他话少，却意外地…不让人讨厌。

而副驾上，张桂源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脑海里却浮现出她说起跳舞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光，和那句轻飘飘的“易碎品”。

他睁开眼，通过后视镜看向已经熟睡的女孩，眼底情绪难辨。

或许，他找到的不仅仅是一个“长得对味”的女生，而是一个值得他耐心观察、甚至…值得他郑重收藏的，矛盾又迷人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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