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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貌无罪(归途)

小心我nuo你

第八章 无声的城池

解放的号角,并非总是在阳光下嘹亮吹响。对陈远而言,它伴随着地牢铁门被强行破开的刺耳撞击声,以及一阵混乱的、带着浓重口音的惊呼和脚步声。

“这里还有活的!”

“老天……这……”

有人小心翼翼地靠近。陈远蜷缩在角落,没有任何反应。长期的黑暗与折磨,让他的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能闻到来人身上陌生的烟草和汗水气味,能听到他们压抑着的、带着震惊与同情的呼吸。

一双手,带着试探性的轻柔,触碰了他瘦骨嶙峋的肩膀。他没有动。

“同志?我们是解放军,你们得救了。”

“同志”这个词,像一枚生锈的针,轻轻扎了他麻木的神经一下。张大叔也这样叫过他。

他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离开那间充斥着死亡和污秽气味的牢房时,他感到外面似乎有光,即使他什么也看不见,但那光压在他眼皮上,带来一种陌生的、微弱的暖意。

接下来的日子混乱而模糊。他被转移,清洗,换上干净的、散发着皂角气味的粗布衣服,有穿着白大褂的人(军医)检查他残废的腿和失明的眼睛,低声交谈着,语气沉重。他听到“陈旧性骨折畸形愈合”、“角膜和视神经严重损伤,无法复明”、“严重营养不良”、“多处软组织旧伤”……这些词汇像远处的风声,刮过他空洞的耳膜,没有留下太多痕迹。

有人尝试和他交谈,询问他的名字、部队番号、被俘经历。他大部分时间沉默,偶尔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挤出几个字:“陈远……独立团……三营……”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摇头,或者点头。

他像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仅凭着一点残存的本能,吞咽着送到嘴边的流食,配合着最基本的治疗。他没有问战争是否结束,没有问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甚至没有问起任何故人。他的世界,从被拖进战俘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缩小到只剩下黑暗、疼痛和不堪回首的记忆。

他被安置在了新政权建立后的都城——一个庞大、喧嚣,正在废墟上艰难重建的城市。组织上考虑到他的伤势和贡献,给他分配了一间狭小但干净的单人宿舍,就在一片分配给伤残军人和烈属的院落里,每月有固定的津贴,足以维持他最基本的生活。

都城很吵。各种口音的交谈声,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施工建设的号子与机械轰鸣声……这些充满生机的声音,对他而言,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透明的墙壁传来,清晰,却无法触及。它们是属于光明和鲜活生命的,而他,属于永恒的黑暗和死寂。

最初的几个月,他几乎从不出门。那扇薄薄的木门,成了他与外界隔绝的屏障。津贴由街道办事处的同志按时送来,生活必需品则由隔壁一位同样失去了一条手臂、姓王的老兵偶尔帮他捎带。

王老兵是个爽朗的性子,试图拉他出去晒太阳,跟他说说话。

“陈老弟,今天日头好,出去走走?胡同口新开了家合作社,东西挺齐全。”

陈远只是摇头,蜷缩在靠墙的椅子上,脸朝向窗户的方向——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

“听说广场那边在搞建设,要盖大楼了!咱们这些人,算是赶上好时候了……”

陈远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木椅边缘。

王老兵叹口气,放下帮他买来的米和菜,也不再勉强。时间久了,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个瞎了眼、瘸了腿的年轻排长,性子孤僻得很,不愿见人。

陈远并非不想出去。他曾无数次在夜深人静时,摸索着走到门边,手放在冰冷的门闩上。他想去感受一下外面那个被描述为“新世界”的地方,想去听听除了这间小屋之外的声音。

但每当他要拉开门的那一刻,那些声音就会不受控制地钻进他的耳朵——不是外面的喧嚣,而是来自记忆深处,或是他想象的、现实中可能存在的窃窃私语。

“瞧他那样……年纪轻轻的,又瞎又瘸,可惜了……”

“听说以前挺俊个小伙子,打起仗来也狠,可惜落到敌人手里,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嘘,小声点……别让他听见。怕是心里都垮了……”

“身上……是不是不干净了?敌营里待了那么久……”

这些声音,有的带着怜悯,有的带着好奇,有的则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将他排除在正常世界之外的审视。它们像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上。

他放在门闩上的手,最终都会无力地滑落。

算了。

他对自己说。

何必出去,给人添堵,也给自己找不自在。

他退回屋子中央的黑暗里,那里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干净的衣服遮不住他觉得肮脏的身体,稳定的津贴抚不平灵魂深处的创伤。这座正在焕发生机的都城,对他而言,只是一座更大、更喧嚣,却同样将他隔绝在外的无形牢笼。

他开始长时间地发呆,或者反复摩挲怀里那个油布包。里面的小本子和婚书底稿,是他与过去那个尚且“完整”的自己所剩不多的联系。他记得林晚字迹的走向,记得那些简笔画的轮廓。有时候,他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只要用力去想,就能穿透这永恒的黑暗,再次看到她的笑容。

但紧接着,现实的冰冷会将他拉回。

他现在这个样子,又瞎又瘸,一身伤病和……污秽。拿什么去见她?拿什么去兑现那张从未真正交付出去的婚书?

让她等了这么多年,等回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破碎不堪的、连他自己都厌恶的残骸吗?

让她同情?怜悯?还是……嫌弃?

不。

他不能。

那个曾经支撑他在战俘营里活下去的念头——“回去见她”,如今变成了最大的恐惧和枷锁。他宁愿她以为自己已经死在了战场上,成为一个光荣的、停留在她记忆里尚且美好的符号,也不愿她看到自己如今这般不堪的模样。

于是,他在这座喧嚣的都城里,为自己建造了一座无声的城池。城墙是他的残疾,是他的沉默,是他内心深处无法愈合的羞耻与自卑。

他在城池里苟活,靠着对过往那点微光的回忆,以及……对彻底终结的、隐秘的期盼。

五年时间,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沉寂与自我放逐中,缓慢而固执地流淌而过。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红旗招展,口号震天,都与他无关。他只是活着,呼吸着,如同一株被遗忘在阴暗角落里的、逐渐枯萎的植物。

第九章 归墟

五年,像指缝间流走的沙,无声无息,却在陈远身上刻下了近乎永恒的沉寂。都城的喧嚣于他,早已褪色成背景里模糊的杂音。他活得像一尊被遗忘在时间角落的石像,只有每月街道同志送来津贴时那短暂的敲门声,才证明着他与这个“新世界”尚存一丝微弱的联系。

直到某个清晨,一股挟带着泥土和陌生植物气息的风,穿过从未关严的窗缝,吹在他脸上。那气息,与他记忆中故乡河边潮湿的、带着腐烂水草和槐花甜腻的味道截然不同,却莫名地撬动了他心底那块封存已久的冻土。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幽暗藤蔓,悄然缠绕上他死寂的心——回去。

回到那个承载了他所有痛苦与微薄温暖的起点,回到那片埋葬了他童年、青春和最初爱恋的土地。哪怕那里已成废墟,哪怕那里空无一人。一种近乎本能的牵引,一种对“根”的最后的、绝望的寻觅,驱使他做出了离开都城的决定。

过程比他想象的简单,也比他想象的艰难。组织上理解他“落叶归根”的想法,并未强留,甚至为他开具了证明,准备了路费,叮嘱当地的同志予以关照。王老兵帮他收拾了那少得可怜的行李——几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一套新发的、他几乎没穿过的中山装,以及那个他片刻不离身的油布包。

“陈老弟,回去……也好。”王老兵的声音带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好歹,是回家了。”

家?

陈远在心底咀嚼着这个字,一片苦涩。

路途颠簸而漫长。火车轰鸣,人声嘈杂,他蜷缩在硬座车厢的角落,像一只受惊的鼹鼠,将帽檐压得极低,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他拒绝了一切帮助,只用一根探路的竹竿,和他那条瘸腿,固执地、沉默地丈量着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当他终于站在记忆中的村口,当探路的竹竿敲击的不再是松软的泥土,而是坚硬冰冷的水泥地面和散乱的砖石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如同冰水般将他从头到脚浇透。

没有熟悉的槐树香气,没有鸡鸣狗吠,没有孩童的嬉闹。风穿过残垣断壁的呜咽声,取代了记忆中所有的鲜活。他伸出颤抖的手,摸索着。触手所及,是断墙粗糙的截面,是烧焦的木梁,是生锈的铁皮……一片死寂的、被战火彻底犁过的荒芜。

他试图凭借记忆,寻找自家那间低矮的土坯房的位置,寻找那棵老槐树可能留下的树桩,寻找林晚家那扇总会透出温暖灯光的窗户……一切都消失了。连废墟都几乎被新的地基和清理的痕迹所覆盖。

“老乡……”他听到附近有施工的动静,用沙哑的声音开口询问,像个无助的盲眼乞丐,“这里……原来陈家坳的人……都搬到哪里去了?”

得到的回答是模糊的,带着事不关己的敷衍:“打仗那会儿就跑光喽!死的死,散的散,谁晓得搬哪儿去了?这块地马上就要建新厂子了……”

跑光了……散的散……

这几个字,像最后的判决,将他心中那点微弱的希冀也彻底掐灭。

他在那片废墟边缘,像一尊失去引路的石雕,呆立了许久。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吹动他空荡的裤管和过早灰白的发丝。他看不见这片孕育了他又埋葬了他的土地如今是何等模样,但他能感受到那种彻底的、被连根拔起的虚无。

林晚……她在哪里?

是死在了战乱中?还是和家人一起,搬去了某个安宁的远方,开始了没有他的、新的生活?

后一个念头,像毒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

她应该过得很好吧?没有他这个累赘,没有他这个……脏了的人。她那样美好,那样有才华,在新的世界里,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结婚,生子,平静幸福地度过一生。

而他呢?一个瞎子,一个瘸子,一个从敌人污浊泥潭里爬出来的、连自己都无法直视的残骸。他还有什么资格,再去打扰她的安宁?再去玷污她可能已经拥有的圆满?

让她等了那么久,等到最后,等来这样一个他吗?

不。

他不能如此残忍。

一股深彻骨髓的疲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吞没。支撑他走过战火、熬过地狱的最后一点念想,碎了。他存在的最后一点理由,似乎也消失了。

他在这片熟悉的、却又彻底陌生的虚无之地上,徘徊了几天。像个幽灵,白天躲在未完工的建筑骨架投下的阴影里,夜晚则蜷缩在某个尚能遮风的断墙角落。无人认识他,也无人留意他这个肮脏、残疾的盲眼流浪汉。

最终,他做出了决定。

他找到了当年那位接应他离开的土地庙旧址——那里如今也只剩下一片荒草和几块散落的基石。他在附近,用身上剩余的钱,请一个路过、看起来还算老实的中年人,帮他在这即将焕然一新的土地上,寻找一个“安静、不起眼”的角落。

“等我死了,”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麻烦你,随便找个地方,把我埋了。不用立碑,也不用通知谁。”

那中年人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一丝怜悯,但最终还是在他递过来的、几乎是他全部剩余的钱面前,点了点头。

陈远回到了他在都城那间小屋——那是他唯一还能称之为“容身之所”的地方。他将自己彻底清洗了一遍,换上了那套崭新的中山装。衣服有些大,空荡荡地挂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上。他摸索着,将那个油布包重新贴身放好。

然后,他静静地坐在那张冰冷的木板床上,面对着窗户的方向,等待着。

等待生命的终结,或者,等待着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解脱。

在意识模糊的边界,在现实与虚幻的交织处,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棵开满白色槐花的老树,听到了林晚在树下清凌凌的呼唤。

也看到了苏老师,带着她那温柔又破碎的笑容,穿过时间的尘埃,向他走来,对他伸出了手。

“小远乖,老师找到出去的路了,我带你走。”

他恍惚地,如同幼时那般,仰起脸,带着一丝残存的、属于孩子的依赖和不确定:“真的?”

“嗯,真的。” 苏老师的声音那么轻柔,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痛苦的决绝,“以后你再也不用被他们欺负了……(老师顿了一下,继续说)会有人来爱你的。”

“真的?谁?”

“……我呀,” 苏老师的声音仿佛带着泪意,却又无比坚定,“老师会来爱你的,老师永远都爱你。这一次,换老师来带你走,这一次,换老师来保护你。”

他冰凉的手指,仿佛触碰到了一丝温暖的实感。他努力地,想要抓住那只手。

“好……”

他轻声应着,如同终于找到了归途的迷途羔羊,任由那片温暖的黑暗,将自己轻轻包裹,带离这个充满了伤痛、污秽与无尽等待的人间。

也就在这一天,在另一个城市的某个安静房间里,林晚合上了她刚刚写完的小说最后一页。墨迹未干,扉页上写着书名——《未寄出的婚书》。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片与她故乡截然不同的、陌生的天空,眼神空洞而平静。

她拿起桌上那把锋利的小刀,刀锋反射着冰冷的日光。

“阿远,”她对着空气,轻轻地说,如同无数次在信中的呓语,“我来了。”

锋利的刀锋,决绝地划过她纤细的脖颈。

鲜红的血,如同盛放的彼岸花,瞬间染红了她的手稿,染红了那个他们共同出生、本该成为他们婚礼纪念日的,重叠的生日。

两条平行线,在命运的捉弄下,于同一时刻,走向了各自的终点。一个在无声的绝望中寻求湮灭,一个在漫长的等待后选择殉葬。他们至死都不知道,他们曾相隔不远,他们曾呼吸过同一片天空下的风。

只留下一个关于等待与牺牲、理想与幻灭的故事,在即将到来的、他们曾为之奋斗并付出一切的新生国度里,无声地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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