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疗室的百叶窗拉得低,漫进的天光被切割成细碎的金片,落在陆怀瑾白大褂的袖口上。他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蜷了蜷,视线落在门口那人身上时,连呼吸都慢了半拍——是柏景初,那个在他记忆里烙了五年的名字,此刻正皱着眉站在逆光里,下颌线绷得锋利。
胸腔里的心跳像失控的鼓点,撞得他耳膜发鸣,陆怀瑾却强迫自己维持着医生的镇定,指尖在病历夹边缘轻轻摩挲,试图压下翻涌的情绪。
“妈,我说了很多次了,我没病。”柏景初的声音比记忆里更冷些,带着几分不耐的喑哑,目光扫过诊室里的陈设,最后落在陆怀瑾脸上时,明显顿了顿。他身后的柏夫人还想辩解,手里攥着的体检报告被捏得发皱:“景初,你最近总失眠,还说……”
“家属先出去一下。”陆怀瑾适时开口,声音比预想中更稳,他轻咳一声,目光掠过柏夫人紧绷的神色,“我和病人单独聊聊,或许能更清楚情况。”
柏夫人张了张嘴,看了眼儿子冷硬的侧脸,又看了看陆怀瑾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妥协般地退了出去,关门时还轻轻叹了口气。
诊室里瞬间静了下来,只剩下空调出风口微弱的风声。柏景初挑了把离办公桌最远的椅子坐下,长腿随意交叠,身体往后靠时,椅背发出一声轻响。他抬着眼,懒恹恹地打量着陆怀瑾,眉骨下的阴影里,那双眼睛亮得有些晃人——不知为何,眼前这医生的眉眼,总让他觉得莫名熟悉,像是在某个模糊的梦里见过,连说话时尾音的弧度都有些似曾相识。
“陆医生,”他没绕弯子,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探究,“我们好像见过。”
陆怀瑾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顿,笔尖在病历纸上划出一道细长的墨痕。他垂眸掩去眼底的波澜,再抬眼时,脸上已恢复了温和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没太达眼底:“可能我身上有种亲切感,之前的患者都这么说过。”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看见柏景初眉梢挑了挑,显然没完全相信,却也没再追问,只是将目光移向了窗外,指尖依旧无意识地敲着膝盖,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抗拒什么。陆怀瑾看着他的侧脸,心脏的跳动又开始失控,那些被刻意封存的记忆,正顺着柏景初身上淡淡的雪松味,一点点漫上来。
陆怀瑾握着钢笔的手顿了顿,墨色笔尖在病历本“主诉”一栏旁悬停片刻,才缓缓落下,字迹清隽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稳。他将病历本轻轻推到桌面中央,指尖沿着纸页边缘划过,声音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专业距离:“每个来这里的患者,起初大多和你一样觉得自己没病,这很正常。我们先不急于下判断,按流程慢慢聊就好。”
柏景初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牛仔裤的布料,闻言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眼帘微垂,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算是示意对方继续。诊室里的挂钟滴答作响,窗外的天光又暗了几分,将他周身那股疏离的冷意衬得更明显。
陆怀瑾抬眸,目光落在他紧绷的肩线处,语气放得更缓:“那我们先从一个简单的问题开始——你为什么会认为自己没病?”
这话让柏景初猛地抬眼,瞳孔微微收缩,像是没料到对方会绕开“症状”,先问起他的主观判断。他盯着陆怀瑾看了几秒,喉结动了动,才偏过头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沉默在空气里漫延了将近半分钟。直到陆怀瑾没有丝毫催促的意思,他才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自嘲的沙哑:“没有人会主动想自己有病,不是吗?”
一句话说完,他又顿了顿,手指用力攥了攥衣摆,指节泛白。“我只是……觉得活着没什么意义。”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在强迫自己剖开不愿触碰的心事,“以前总觉得成年了,就可以参加各种国内外的比赛。可现在……”他嗤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破碎的光,“梦想早就实现不了了。如果不是当初我太善良,救了一个人,但是我好像并不后悔。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产生这种复杂的情绪。”
最后几个字说得又轻又冷,像是淬了冰,落进空气里时,连诊室里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陆怀瑾看着他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手,笔尖在病历本上悬了许久,终究没有落下,只是轻声问:“‘太善良’,指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