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柏景初握紧双手，指节泛白，指甲深深陷进肉里。陆怀瑾的话像针猝不及防扎进他的太阳穴——冷汗瞬间冒出，也还是浇不灭脑海里炸开的火光。

那是他最鲜活的日子。赛道上的风裹着轮胎摩擦地面的焦糊味，仪表盘的荧光在眼前跳着，观众的欢呼从头盔外漫进来，混着心脏擂鼓般的跳动，成了他听过最动听的交响乐。他总说自己是为弯道而生的，每一次精准切弯时的失重感，都让他觉得灵魂在飞。

可记忆的后半段是淬了冰的痛。最后那场比赛的雨天，有人突然间闯进赛道，他下意识猛打方向盘，车身瞬间打滑、侧翻——剧痛从左腿炸开的瞬间，他听见了韧带撕裂的脆响，比撞碎的挡风玻璃声更刺耳。救护车的鸣笛声里，他看着自己被抬出驾驶舱（这里是指柏自己幻想出来的），赛道旁的欢呼声还在，却再也落不到他身上。

后来左腿上留了道狰狞的疤，像条永远解不开的锁。有人在饭桌上提“赛车”，他会突然沉默，夹菜的手悬在半空；电视里播汽车赛事，他会起身换台，动作快得像在逃避什么。不是忘了，是不敢想——那些快乐太烫，烫得他连碰一碰都觉得，断了的不仅是韧带，还有他整个人的光。

明明快要成年了，明明我可以在更大的赛车比赛上感受燃烧的生命，一切都毁了，那道疤毁了全部。

陆怀瑾看着他的反应，连忙出声安抚：“可以拒绝回答，我的任何问题你都可以拒绝。”

柏景初猛地回神时，指腹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低头看了眼，掌心不知何时被指甲抠出几道红痕，渗出血珠的伤口还沾着细小的皮屑，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滑，滴在深蓝色牛仔裤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印记。

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指，指尖蹭过裤面，没去管那还在渗血的伤口，仿佛掌心的痛远不及刚才翻涌的回忆灼人。目光转向对面穿着白大褂的人时，他喉结轻轻滚了滚，声音还带着刚从往事里抽离的微哑：“陆医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语气很平，听不出情绪，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节还无意识地蜷着，残留着刚才攥紧的力道。

“你问吧。”陆怀瑾放下手中的病历夹，指尖在封面边缘轻轻一顿，目光落在柏景初未愈的手心上，语气听不出波澜。

柏景初抬了抬眼，视线掠过他白大褂胸前的铭牌，声音比刚才又低了些：“请问您为什么会选择心理学专业？”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补充的话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试探，“我记得在S大附中的时候见过你，高二下学期，也就是我出事的前段时间，我记得你一直呆在中央财经大学候选班吧。”

这话像一块冰，猝不及防砸进陆怀瑾心里。他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原本温和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连声音都裹着层凉意：“这是我的私事，不要过多询问。”空气里的沉默骤然变重，他刻意避开柏景初的目光，重新拿起病历夹翻着，指尖划过纸页的动作却比刚才快了几分，像是在掩饰什么。

柏景初认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是我多嘴了。”

“没事，我看你的手流血了，要涂药吗？祛疤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柏景初觉得有些头疼（这里的原因是因为那场比赛留下的后遗症哈，不论时间，不论地点的头疼）。按了按眉心，但这并不能缓解什么：“不用了，我觉得我可以离开这里了。”

“嗯。”

柏景初起身走了，柏夫人又走了进来。

“陆医生啊，我家小景还能好吗？”

陆怀瑾还在北方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位柏夫人，格外“愁”。

“我会根据今天和他的谈话制定治疗方案，接下来会进行长期治疗，为期六个月。”

“好，能治就好，能治就好。”